(1)符:兵符。
(2)岌岌:危急。
(3)纾(shū):解除。
(4)侯生:侯赢,信陵君的门客。
(5)如姬:魏王的宠妾。她的父亲被人杀害,信陵君为她报了仇。后秦围赵国邯郸,信陵君托她偷出了兵符。
(6)穰(ránɡ)侯:即魏冉,秦昭襄王母宣太后之弟,他靠着宣太后的力量在秦国专权达二十五年。
(7)虞卿:战国时的游说之士,后为赵相。他的朋友魏齐因曾与秦相范雎结仇,范雎为相后向魏国索要魏齐,魏齐逃到赵国,但仍被缉拿。虞卿为了帮助魏齐脱险,抛弃相印,与魏齐一同出走。后魏齐见走投无路而自杀,虞卿也不知去向。
(8)赘(zhuì)旒:旗帜上的飘带。比喻虚居其位而无权。
(9)履霜之渐:《易经·坤》有“履霜坚冰至”,意思是踩到霜,就知道寒冬要来了。
(10)原仲:陈国大夫。他死后,旧友季友私自到秦国将他埋葬,孔子认为这是结党营私的表现。翚(huī):鲁国大夫。宋、陈等国联合讨伐郑国,也请鲁国出兵,鲁隐公不答应,翚却执意请求,最后私自带兵前去,孔子认为这是目无君长的表现。
评论史事的人把窃取魏王兵符看作是信陵君的罪过,我认为这并不足以怪罪信陵君。强秦的暴虐咄咄逼人,现在出动全国的军队侵入赵国,赵国一定灭亡。赵国是魏国的屏障,赵国灭亡了,魏国也会随之而灭亡。赵国和魏国,又是楚国、燕国、齐国等几个国家的屏障,赵国、魏国灭亡了,那么楚国、燕国、齐国等几个国家就要步它们的后尘。天下的形势,从未像此刻这样危急过。所以救赵也就是救魏,救一国也就是救六国。窃取魏王的兵符来解除魏国的祸患,借助一国的兵力来化解六国的灾难,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然而信陵君果真没有罪过吗?我说:“又不是这样。”我所要指责的,是信陵君的私心啊。信陵君不过是一个公子罢了,魏国本来是有君主的啊!赵国不向魏王求救,却恳切地向信陵君求救,这是赵国只知道有信陵君,却不知道有魏王啊。平原君利用姻亲的关系去激发信陵君,而信陵君自己也是因为姻亲的缘故,才急于援救赵国,这是信陵君只知道有姻亲关系,而不知道有魏王啊。他窃取兵符,不是为了魏国,不是为了六国,只是为了赵国罢了;也不能说是为赵国,应该说只是为一个平原君罢了。假使祸患不在赵国,而是在别的国家,那么即使撤去了魏国的屏障,撤去了六国的屏障,信陵君也一定不会去相救;假使赵国没有平原君,或者平原君不是信陵君的姻亲,那么即使赵国灭亡了,信陵君也必定不会去相救。这是赵王和国家社稷的轻重,还抵不上一个平原公子;而魏国用以保卫国家的军队,也不过是供信陵君为自己的一个姻亲而使用。幸而打了胜仗,还算可以,如果不幸打了败仗,做了秦国的俘虏,这就是倾覆了魏国几百年的江山社稷来给姻亲做殉葬品啊!我真不知道信陵君那时该拿什么向魏王谢罪!
窃取兵符的计策,是侯生提出,而由如姬完成的。侯生教信陵公子去窃取兵符,如姬在魏王的卧室里为信陵公子窃取了兵符。这两个人心中也只知道有信陵君,而不知道有魏王啊。我认为信陵君替自己打算,不如用魏、赵两国唇齿相依的情势,激切地向魏王进谏。如果魏王不听,就用他要跟秦军拼命的决心,死在魏王的面前,那么魏王一定会醒悟的。侯生替信陵君出谋划策,不如进见魏王,劝说他援救赵国。如果魏王不听,就用自己以死报效信陵君的决心,死在魏王的面前,魏王也一定会醒悟的。这样,信陵君不会有负于魏国,也不会有负于赵国,侯生和如姬两个人不会有负于魏王,也不会有负于信陵君。为什么不从这方面去想办法呢?信陵君只知道与自己有婚姻关系的赵国,不知道有魏王。在内的宠姬,在外的邻国,地位卑贱的夷门野人,又都只知道有公子,不知道有魏王,那么这魏国只有一个孤立的君王罢了!
唉!自从世道衰败以来,人们都习惯了那些不顾公事、为私党尽死力的行为,却忘记了坚守节操、奉行公事的道理。有权倾朝野的宰相,却没有威加海内的国君;有狭隘的私仇,却没有正义的愤怒。就像秦国人只知道有穰侯,而不知道有秦王;虞卿只知道有布衣之交,而不知道有赵王一样。大概君王像连缀在大旗上的穗带装饰一样,大权旁落已经很久了啊。如此说来,信陵君的罪过,确实不只是在于偷不偷兵符啊。如果他是为了魏国,为了六国,纵然是窃取兵符,也是可以的;如果他只是为赵国,为一个亲戚,即使是向魏王求取兵符,公开地得到了它,也是有罪的。
虽然如此,魏王也不能说是没有罪过的。兵符在卧室里藏着,信陵君怎么能将它偷得出来呢?信陵君忌惮魏王,却直接向如姬请求帮助,这是平时就看出了魏王的疏漏。如姬不怕魏王,而敢于偷取兵符,是她一贯依恃着魏王对自己的宠爱。树木朽腐了,蛀虫才能生长出来。古代的君主在上面掌握着大权,里里外外没有敢不肃然起敬的。如此,信陵君哪里能够同赵国私自交往,赵国又怎能私下里向信陵君求救呢?如姬又怎能够常常想着要报答信陵君的恩德,信陵君又怎能施恩于如姬呢?寒冬的到来,难道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么?如此说来,不只是大家心中没有魏王,魏王也是自愿做在大旗上的穗带装饰啊!
所以信陵君可以作为臣子结党营私的鉴戒,魏王可以作为君主失去权力的鉴戒。《春秋》记载了“葬原仲”、“翚帅师”两件事。唉!圣人的思虑,真是深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