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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三十 唐紀四十六

北宋 資治通鑑 司馬光主編 著

起閼逢困敦二月,盡四月,不滿一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興元元年(甲子、七八四年)

  二月,戊申,詔贈段秀實太尉,諡曰忠烈,厚恤其家。時賈隱林已卒,贈左僕射,賞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將兵五萬圍寧陵,引水灌之;濮州刺史劉昌以三千人守之。

  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請降,上許以澄為汴滑節度使。澄猶外事希烈。希烈疑之,遣養子六百人戍白馬,召澄共攻寧陵。澄至石柱,使其衆陽驚,燒營而遁。又諷養子令剽掠,澄悉收斬之,以白希烈,希烈無以罪也。

  劉昌守寧陵,凡四十五日不釋甲。韓滉遣其將王栖曜將兵助劉洽拒希烈,栖曜以強弩數千游汴水,夜,入寧陵城。明日,從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希烈驚曰:「宣、潤弩手至矣!」遂解圍去。

  朱泚旣自奉天敗歸,李晟謀取長安。劉德信與晟俱屯東渭橋,不受晟節制;晟因德信至營中,數以滬澗之敗及所過剽掠之罪,斬之;因以數騎馳入德信軍,勞其衆,無敢動者,遂幷將之,軍勢益振。

  李懷光旣脅朝廷逐盧〈木巳〉等,內不自安,遂有異志。又惡李晟獨當一面,恐其成功,奏請與晟合軍;詔許之。晟與懷光會于咸陽西陳濤斜,築壘未畢,泚衆大至,晟謂懷光曰:「賊若固守宮苑,或曠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戰,此天以賊賜明公,不可失也!」懷光曰:「軍適至,馬未秣,士未飯,豈可遽戰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與懷光同出軍,懷光軍士多掠人牛馬,晟軍秋豪不犯。懷光軍士惡其異己,分所獲與之,晟軍終不敢受。

  懷光屯咸陽累月,逗留不進;上屢遣中使趣之,辭以士卒疲弊,且當休息觀釁。諸將數勸之攻長安,懷光不從,密與朱泚通謀。李晟屢奏,恐其有變,為所併,請移軍東渭橋;上猶冀懷光革心,收其力用,寢晟奏不下。

  懷光欲緩戰期,且激怒諸軍,奏言:「諸軍糧賜薄,神策獨厚,厚薄不均,難以進戰。」上以財用方窘,若糧賜皆比神策,則無以給之,不然,又逆懷光意,恐諸軍觖望;乃遣陸贄詣懷光營宣慰,因召李晟參議其事。懷光意欲晟自乞減損,使失士心,沮敗其功,乃曰:「將士戰鬬同而糧賜異,何以使之協力!」贄未有言,數顧晟。晟曰:「公為元帥,得專號令;晟將一軍,受指蹤而已。至於增減衣食,公當裁之。」懷光默然,又不欲自減之,遂止。

  時上遣崔漢衡詣吐蕃發兵,吐蕃相尚結贊言:「蕃法發兵,以主兵大臣為信;今制書無懷光署名,故不敢進。」上命陸贄諭懷光,懷光固執以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縱兵焚掠,誰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賞百緡,彼發兵五萬,若援敕求賞,五百萬緡何從可得!此二害也。虜騎雖來,必不先進,勒兵自固,觀我兵勢,勝則從而分功,敗則從而圖變,譎詐多端,不可親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結贊亦不進兵。

  陸贄自咸陽還,上言:「賊泚稽誅,保聚宮苑,勢窮援絕,引日偷生。懷光總仗順之師,乘制勝之氣,鼓行芟翦,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師老不用,諸帥每欲進取,懷光輒沮其謀,據茲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護,委曲聽從,觀其所為,亦未知感。若不別務規略,漸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終恐變故難測。此誠事機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尋常容易處之。今李晟奏請移軍,適遇臣銜命宣慰,懷光偶論此事,臣遂汎問所宜。懷光乃云:『李晟旣欲別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猶慮有翻覆,因美其軍盛強。懷光大自矜誇,轉有輕晟之意。臣又從容問云:『回日,或聖旨顧問事之可否,決定何如?』懷光已肆輕言,不可中變,遂云:『恩命許去,事亦無妨。』要約再三,非不詳審,雖欲追悔,固難為辭。伏望卽以李晟表出付中書,敕下依奏,別賜懷光手詔,示以移軍事由。其手詔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請移軍城東以分賊勢。朕本欲委卿商量,適會陸贄回奏云,見卿語及於此,仍言許去事亦無妨,遂敕本軍允其所請。』如此,則詞婉而直,理順而明,雖蓄異端,何由起怨!」上從之。

  晟自咸陽結陳而行,歸東渭橋。時鄜坊節度使李建徽、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猶與懷光聯營,陸贄復上奏曰:「懷光當管師徒,足以獨制兇寇,逗留未進,抑有他由。所患太強,不資傍助。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楊惠元三節度之衆附麗其營,無益成功,祗足生事。何則?四軍接壘,羣帥異心,論勢力則懸絕高卑,據職名則不相統屬。懷光輕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從心,晟等疑懷光養寇蓄姦而怨其事多陵己;端居則互防飛謗,欲戰則遞恐分功,齟齬不和,嫌釁遂構,俾之同處,必不兩全。強者惡積而後亡,弱者勢危而先覆,覆亡之禍,翹足可期!舊寇未平,新患方起,憂歎所切,實堪疚心!太上消慝於未萌,其次救失於始兆,況乎事情已露,禍難垂成,委而不謀,何以寧亂!李晟見機慮變,先請移軍,建徽、惠元勢轉孤弱,為其吞噬,理在必然,他日雖有良圖,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時。今因李晟願行,便遣合軍同往,託言晟兵素少,慮為賊泚所邀,藉此兩軍迭為掎角,仍先諭旨,密使促裝,詔書至營,卽日進路,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是謂先人有奪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鬬不可以不離,救焚不可以不疾,理盡於此,惟陛下圖之。」上曰:「卿所料極善。然李晟移軍,懷光不免悵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東,恐因此生辭,轉難調息,且更俟旬時。」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盧龍節度使。

  李晟以為:「懷光反狀已明,緩急宜有備,蜀、漢之路不可壅,請以裨將趙光銑等為洋、利、劍三州刺史,各將兵五百以防未然。」上疑未決,欲親總禁兵幸咸陽,以慰撫為名,趣諸將進討。或謂懷光曰:「此漢祖遊雲夢之策也!」懷光大懼,反謀益甚。

  上垂欲行,懷光辭益不遜,上猶疑讒人間之,甲子,加懷光太尉,增實食,賜鐵券,遣神策右兵馬使李卞等往諭旨。懷光對使者投鐵券於地曰:「聖人疑懷光邪?人臣反,賜鐵券;懷光不反,今賜鐵券,是使之反也!」辭氣甚悖。朔方左兵馬使張名振當軍門大呼曰:「太尉視賊不許擊,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功高太山,一旦棄之,自取族滅,富貴他人,何益哉!我今日必以死爭之。」懷光聞之,謂曰:「我不反,以賊方強,故須蓄銳俟時耳。」懷光又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乃發卒城咸陽,未幾,移軍據之。張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軍此來,何也?何不攻長安,殺朱泚,取富貴,引軍還邠邪?」懷光曰:「名振病心矣!」命左右引去,拉殺之。

  右武鋒兵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懷光養以為子。懷光潛與朱泚通謀,演芬遣其客郜成義詣行在告之,請罷其都統之權。成義至奉天,告懷光子璀;璀密白其父。懷光召演芬責之曰:「我以爾為子,柰何欲破我家!今日負我,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為股肱,太尉以演芬為心腹;太尉旣負天子,演芬安得不負太尉乎!演芬胡人,不能異心,惟知事一人。苟免賊名而死,死甘心矣!」懷光使左右臠食之,皆曰:「義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斷其喉而去。

  李卞等還,言懷光驕慢之狀,於是行在始嚴門禁,從臣皆密裝以待。

  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絳節度使;上猶以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

  上將幸梁州,山南節度使鹽亭嚴震聞之,遣使詣奉天奉迎,又遣大將張用誠將兵五千至盩厔以來迎衞。用誠為懷光所誘,陰與之通謀,上聞而患之。會震繼遣牙將馬勛奉表,上語之故;勛請「亟詣梁州取嚴震符召用誠還府;若不受召,臣請殺之。」上喜曰:「卿何時復至此?」勛刻日時而去。旣得震符,請壯士五人與之俱出駱谷。用誠不知事泄,以數百騎迎之,勛與之俱入驛。時天寒,勛多然藳火於驛外,軍士皆往附火。勛乃從容出懷中符,以示用誠曰:「大夫召君。」用誠錯愕起走,壯士自後執其手擒之。用誠子在勛後,斫傷勛首。壯士格殺其子,仆用誠於地,跨其腹,以刀擬其喉曰:「出聲則死!」勛入其營,士卒已擐甲執兵矣。勛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漢中,一朝棄之,與張用誠同反,於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誠,不問汝曹,無自取族滅!」衆皆讋服。勛送用誠詣梁州,震杖殺之,命副將領其衆。勛裹其首,復命於行在,愆期半日。

  李懷光夜遣人襲奪李建徽、楊惠元軍,建徽走免,惠元將奔奉天,懷光遣兵追殺之。懷光又宣言曰:「吾今與朱泚連和,車駕且當遠避!」

  懷光以韓遊瓌朔方將也,掌兵在奉天,與遊瓌書,約使為變,遊瓌密奏之;明日,又以書趣之。上稱其忠義,因問:「策安出?」對曰:「懷光總諸道兵,故敢恃衆為亂。今邠寧有張昕,靈武有甯景璿,河中有呂鳴岳,振武有杜從政,潼關有唐朝臣,渭北有竇覦,皆守將也。陛下各以其地及其衆授之,尊懷光之官,罷其權,則行營諸將各受本府指麾矣。懷光獨立,安能為亂!」上曰:「罷懷光兵權,若朱泚何?」對曰:「陛下旣許將士以克城殊賞,將士奉天子之命以討賊取富貴,誰不願之!邠府兵以萬數,借使臣得而將之,足以誅泚;況諸道必有杖義之臣,泚不足憂也!」上然之。

  丁卯,懷光遣其將趙昇鸞入奉天,約其夕使別將達奚小俊燒乾陵,令昇鸞為內應以驚脅乘輿。昇鸞詣渾瑊自言,瑊遽以聞,且請決幸梁州。上命瑊戒嚴,瑊出,部勒未畢,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顏守奉天,朝臣將士狼狽扈從。戴休顏徇於軍中曰:「懷光已反!」遂乘城拒守。

  朱泚之稱帝也,兵部侍郎劉迺臥病在家,泚召之,不起;使蔣鎮自往說之,凡再往,知不可誘脅,乃歎曰:「鎮亦忝列曹,不能捨生,以至於此,豈可復以己之腥臊汚漫賢者乎!」歔欷而返。迺聞帝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牀,不食數日而卒。

  太子少師喬琳從上至盩厔,稱老疾不堪山險,削髮為僧,匿於仙遊寺。泚聞之,召至長安,以為吏部尚書。於是朝士之竄匿者多出仕泚矣!

  懷光遣其將孟保、惠靜壽、孫福達將精騎趣南山邀車駕,遇諸軍糧料使張增於盩厔。三將曰:「彼使我為不臣,我以追不及報之,不過不使我將耳。」因目增曰:「軍士未朝食,如何?」增紿其衆曰:「此東數里有佛祠,吾貯糧焉。」三將帥衆而東,縱之剽掠,由是百官從行者皆得入駱谷,以追不及還報,懷光皆黜之。

  河東將王權、馬彙引兵歸太原。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謂將佐曰:「長安,宗廟所在,天下根本,若諸將皆從行,誰當滅賊者!」乃治城隍,繕甲兵,為復京城之計。先是東渭橋有積粟十餘萬斛,度支給李懷光軍,幾盡。是時懷光、朱泚連兵,聲勢甚盛,車駕南幸,人情擾擾;晟以孤軍處二強寇之間,內無資糧,外無救援,徒以忠義感激將士,故其衆雖單弱而銳氣不衰。又以書遺懷光,辭禮卑遜,雖示尊崇而諭以禍福,勸之立功補過,故懷光慚恧,未忍擊之。晟曰:「畿內雖兵荒之餘,猶可賦斂。宿兵養寇,患莫大焉!」乃以判官張彧假京兆尹,擇四十餘人,假官以督渭北芻粟,不旬日,皆充羨;乃流涕誓衆,決志平賊。

  田悅用兵數敗,士卒死者什六七,其下皆厭苦之。上以給事中孔巢父為魏博宣慰使。巢父性辯博,至魏州,對其衆為陳逆順禍福;悅及將士皆喜。兵馬使田緒,承嗣之子也,凶險,多過失,悅不忍殺,杖而拘之。悅旣歸國,內外撤警備。三月,壬申朔,悅與巢父宴飲,緒對弟姪有怨言,其姪止之,緒怒,殺姪,旣而悔之,曰:「僕射必殺我!」旣夕,悅醉,歸寢,緒與左右密穿後垣入,殺悅及其母、妻等十餘人,卽帥左右執刀立於中門之內夾道。將旦,以悅命召行軍司馬扈崿、判官許士則、都虞候蔣濟議事;府署深邃,外不知有變,士則、濟先至,召入,亂斫殺之。緒恐旣明事泄,乃出門,遇悅親將劉忠信方排牙,緒疾呼謂衆曰:「劉忠信與扈崿謀反,昨夜刺殺僕射。」衆大驚,諠譁。忠信未及自辯,衆分裂殺之。扈崿來,及戟門遇亂,招諭將士,將士從之者三分之一。緒懼,登城而立,大呼謂衆曰:「緒,先相公之子,諸君受先相公恩,若能立緒,兵馬使賞緡錢二千,大將半之,下至士卒,人賞百緡,竭公私之貨,五日取辦。」於是將士回首殺扈崿,皆歸緒,軍府乃安。因請命於孔巢父,巢父命緒權知軍府。後數日,衆乃知緒殺其兄,雖悔怒,而緒已立,無如之何。緒又殺悅親將薛有倫等二十餘人。

  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將救貝州,聞亂,不敢進。朱滔聞悅死,喜曰:「悅負恩,天假手於緒也!」卽遣其執憲大夫鄭景濟等將步騎五千助馬寔,合兵萬二千人攻魏州。寔軍王莽河,縱騎兵及回紇四出剽掠。滔別遣人說緒,許以本道節度使。緒方危急,遣隨軍侯臧詣貝州送款於滔,滔喜,遣臧還報,使亟定盟約。時緒部署城內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詣緒,許以赴援,如悅存日之約。緒召將佐議之,幕僚曾穆、盧南史曰:「用兵雖尚威武,亦本仁義,然後有功。今幽陵之兵恣行殺掠,白骨蔽野,雖先僕射背德,其民何罪!今雖盛強,其亡可跂立而待也。況昭義、恆冀方相與攻之,柰何以目前之急欲從人為返逆乎!不若歸命朝廷,天子方蒙塵於外,聞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緒從之,遣使奉表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發奉天也,韓遊瓌帥其麾下八百餘人還邠州。李懷光以李晟軍浸盛,惡之,欲引軍自咸陽襲東渭橋;三令其衆,衆不應,竊相謂曰:「若與我曹擊朱泚,惟力是視;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從也!」懷光知衆不可強,問計於賓佐,節度巡官良鄉李景略曰:「取長安,殺朱泚,散軍還諸道,單騎詣行在,如此,臣節亦未虧,功名猶可保也。」頓首懇請,至於流涕,懷光許之。都虞候閻晏等勸懷光東保河中,徐圖去就,懷光乃說其衆曰:「今且屯涇陽,召妻孥於邠,俟至,與之俱往河中。春裝旣辦,還攻長安,未晚也。東方諸縣皆富實,軍發之日,聽爾俘掠。」衆許之。懷光乃謂景略曰:「曏者之議,軍衆不從,子宜速去,不且見害!」遣數騎送之。景略出軍門,慟哭曰:「不意此軍陷於不義!」

  懷光遣使詣邠州,令留後張昕悉發所留兵萬餘人及行營將士家屬會涇陽,仍遣其將劉禮等將三千餘騎脅遷之。韓遊瓌說昕曰:「李太尉功高,自蹈禍機;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貴,遊瓌請帥麾下以從。」昕曰:「昕微賤,賴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負也!」遊瓌乃謝病不出,陰與諸將高固、楊懷賓等相結。時崔漢衡以吐蕃兵營于邠南,高固曰:「昕以衆去,則邠城空矣。」乃詐為渾瑊書,召吐蕃使稍逼邠城。昕等懼,竟不敢出。昕等謀殺諸將之不從者,遊瓌知之,先與高固等舉兵殺昕,遣楊懷賓奉表以聞,且遣人告崔漢衡。漢衡矯詔以遊瓌知軍府事,軍中大喜。懷光子旻在邠,遊瓌遣之,或曰:「不殺旻,何以自明?」遊瓌曰:「殺旻,則懷光怒,其衆必至,不如釋旻以走之。」時楊懷賓子朝晟在懷光軍中為右廂兵馬使,聞之,泣白懷光曰:「父立功於國,子當誅夷,不可典兵。」懷光囚之。於是遊瓌屯邠寧,戴休顏屯奉天,駱元光屯昭應,尚可孤屯藍田,皆受李晟節度,晟軍聲大振。

  始,懷光方強,朱泚畏之,與懷光書,以兄事之,約分帝關中,永為鄰國。及懷光決反,逼乘輿南幸,其下多叛之,勢益弱。泚乃賜懷光詔書,以臣禮待之,且徵其兵。懷光慚怒,內憂麾下為變,外恐李晟襲之,遂燒營東走,掠涇陽等十二縣,雞犬無遺。及富平,大將孟涉、段威勇將數千人奔于李晟,將士在道散亡相繼。至河中,或勸河中守將呂鳴岳焚橋拒之,鳴岳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納之,河中尹李齊運棄城走。懷光遣其將趙貴先築壘於同州,刺史李紓懼,奔行在;幕僚裴向攝州事,詣貴先,責以逆順之理,貴先感寤,遂請降,同州由是獲全。向,遵慶之子也。懷光使其將符嶠襲坊州,據之,渭北守將竇覦帥獵團七百圍之;嶠請降。詔以覦為渭北行軍司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節度使。

  庚寅,車駕至城固。唐安公主薨,上長女也。

  上在道,民有獻瓜果者,上欲以散試官授之,訪於陸贄,贄上奏,以為:「爵位恆宜慎惜,不可輕用。起端雖微,流弊必大。獻瓜果者,止可賜以錢帛,不當酬以官。」上曰:「試官虛名,無損於事。」贄又上奏,其略曰:「自兵興以來,財賦不足以供賜,而職官之賞興焉;青朱雜沓於胥徒,金紫普施於輿皁。當今所病,方在爵輕,設法貴之,猶恐不重,若又自棄,將何勸人!夫誘人之方,惟名與利,名近虛而於敎為重,利近實而於德為輕。專實利而不濟之以虛,則耗匱而物力不給;專虛名而不副之以實,則誕謾而人情不趨。故國家命秩之制,有職事官,有散官,有勳官,有爵號,然掌務而授俸者,唯繫職事之一官也,此所謂施實利而寓虛名者也。其勳、散、爵號三者所繫,大抵止於服色、資蔭而已,此所謂假虛名以佐實利者也。今之員外、試官,頗同勳、散、爵號,雖則授無費祿,受不占員,然而突銛鋒、排患難者則以是賞之,竭筋力、展勞效者又以是酬之。若獻瓜果者亦授試官,則彼必相謂曰『吾以忘軀命而獲官,此以進瓜果而獲官,是乃國家以吾之軀命同於瓜果矣』。視人如草木,誰復為用哉!今陛下旣未有實利以敦勸,又不重虛名而濫施,人無藉焉。則後之立功者,將曷用為賞哉!」

  贄在翰林,為上所親信,居艱難中,雖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與贄謀之,故當時謂之內相,上行止必與之俱。梁、洋道險,嘗與贄相失,經夕不至,上驚憂涕泣,募得贄者賞千金。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賀。然贄數直諫,迕上意,盧〈木巳〉雖貶官,上心庇之。贄極言〈木巳〉姦邪致亂,上雖貌從,心頗不悅,故劉從一、姜公輔皆自下陳登用,贄恩遇雖隆,未得為相。

  壬辰,車駕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貧,自安、史以來,盜賊攻剽,戶口減耗太半,雖節制十五州,租賦不及中原數縣。及大駕駐蹕,糧用頗窘。上欲西幸成都,嚴震言於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圖收復,藉六軍以為聲援。若幸西川,則晟未有收復之期也。」衆議未決,會李晟表至,言:「陛下駐蹕漢中,所以繫億兆之心,成滅賊之勢;若規小捨大,遷都岷、峨,則士庶失望,雖有猛將謀臣,無所施矣!」上乃止。嚴震百方以聚財賦,民不至困窮而供億無乏。牙將嚴礪,震之從祖弟也,震使掌轉餉,事甚脩辦。

  初,奉天圍旣解,李楚琳遣使入貢,上不得已除鳳翔節度使,而心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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