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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八十七 晉紀九

北宋 資治通鑑 司馬光主編 著

起屠維大荒落(己巳),盡重光協洽(辛未),凡三年。

  孝懷皇帝永嘉三年(己巳、三O九年)

  春,正月,辛丑朔,熒惑犯紫微。漢太史令宣于脩之,言於漢主淵曰:「不出三年,必克洛陽。蒲子崎嶇,難以久安;平陽氣象方昌,請徙都之。」淵從之。大赦,改元河瑞。

  三月,戊申,高密孝王略薨。以尚書左僕射山簡為征南將軍、都督荊、湘、交、廣四州諸軍事,鎮襄陽。簡,濤之子也,嗜酒,不恤政事;表「順陽內史劉璠得衆心,恐百姓劫璠為主」。詔徵璠為越騎校尉。南州由是遂亂,父老莫不追思劉弘。

  丁巳,太傅越自滎陽入京師。中書監王敦謂所親曰:「太傅專執威權,而選用表請,尚書猶以舊制裁之,今日之來,必有所誅。」

  帝之為太弟也,與中庶子繆播親善,及卽位,以播為中書監,繆胤為太僕卿,委以心膂;帝舅散騎常侍王延、尚書何綏、太史令高堂沖,並參機密。越疑朝臣貳於己,劉輿、潘滔勸越悉誅播等。越乃誣播等欲為亂,乙丑,遣平東將軍王秉,帥甲士三千入宮,執播等十餘人於帝側,付廷尉,殺之。帝歎息流涕而已。

  綏,曾之孫也。初,何曾侍武帝宴,退,謂諸子曰:「主上開創大業,吾每宴見,未嘗聞經國遠圖,惟說平生常事,非貽厥孫謀之道也;及身而已,後嗣其殆乎!汝輩猶可以免;」指諸孫曰:「此屬必及於難。」及綏死,兄嵩哭之曰:「我祖其殆聖乎!」曾日食萬錢,猶云無下箸處。子劭,日食二萬。綏及弟機、羨,汰侈尤甚;與人書疏,詞禮簡傲。河內王尼見綏書,謂人曰:「伯蔚居亂世而矜豪乃爾,其能免乎!」人曰:「伯蔚聞卿言,必相危害。」尼曰:「伯蔚比聞我言,自已死矣!」及永嘉之末,何氏無遺種。

  臣光曰:何曾議武帝偷惰,取過目前,不為遠慮;知天下將亂,子孫必與其憂;何其明也!然身為僭侈,使子孫承流,卒以驕奢亡族,其明安在哉!且身為宰相,知其君之過,不以告而私語於家,非忠臣也。

  太傅越以王敦為楊州刺史。

  劉寔連年請老,朝廷不許。尚書左丞劉坦上言:「古之養老,以不事為優,不以吏之為重,謂宜聽寔所守。」丁卯,詔寔以侯就第。以王衍為太尉。

  太傅越解兗州牧,領司徒。越以頃來興事,多由殿省,乃奏宿衞有侯爵者皆罷之。時殿中武官並封侯,由是出者略盡,皆泣涕而去。更使右衞將軍何倫、左衞將軍王秉領東海國兵數百人宿衞。

  左積弩將軍朱誕奔漢,具陳洛陽孤弱,勸漢主淵攻之。淵以誕為前鋒都督,以滅晉大將軍劉景為大都督,將兵攻黎陽,克之;又敗王堪於延津,沈男女三萬餘人於河。淵聞之,怒曰:「景何面復見朕!且天道豈能容之!吾所欲除者,司馬氏耳,細民何罪!」黜景為平虜將軍。

  夏,大旱,江、漢、河、洛皆竭,可涉。

  漢安東大將軍石勒寇鉅鹿、常山,衆至十餘萬,集衣冠人物,別為君子營。以趙郡張賓為謀主,刁膺為股肱,夔安、孔萇、支雄、桃豹、逯明為爪牙。幷州諸胡羯多從之。

  初,張賓好讀書,闊達有大志,常自比張子房。及石勒徇山東,賓謂所親曰:「吾歷觀諸將,無如此胡將軍者,可與共成大業!」乃提劍詣軍門,大呼請見,勒亦未之奇也。賓數以策干勒,已而皆如所言;勒由是奇之,署為軍功曹,動靜咨之。

  漢主淵以王彌為侍中、都督青 徐 兗 豫 荊 揚六州諸軍事、征東大將軍、青州牧,與楚王聰共攻壺關,以石勒為前鋒都督。劉琨遣護軍黃肅、韓述救之,聰敗述於西澗,勒敗肅於封田,皆殺之。

  太傅越遣淮南內史王曠、將軍施融、曹超將兵拒聰等。曠濟河,欲長驅而前,融曰:「彼乘險間出,我雖有數萬之衆,猶是一軍獨受敵也。且當阻水為固以量形勢,然後圖之。」曠怒曰:「君欲沮衆邪!」融退曰:「彼善用兵,曠闇於事勢,吾屬今必死矣!」曠等於太行與聰遇,戰於長平之間,曠兵大敗,融、超皆死。

  聰遂破屯留、長子,凡斬獲萬九千級。上黨太守龐淳以壺關降漢。劉琨以都尉張倚領上黨太守,據襄垣。

  初,匈奴劉猛死,右賢王去卑子之誥升爰代領其衆。誥升爰卒,子虎立,居新興,號鐵弗氏,與白部鮮卑皆附於漢。劉琨自將擊虎,劉聰遣兵襲晉陽,不克。

  五月,漢主淵封子裕為齊王,隆為魯王。

  秋,八月,漢主淵命楚王聰等進攻洛陽;詔平北將軍曹武等拒之,皆為聰所敗。聰長驅至宜陽,自恃驟勝,怠不設備。九月,弘農太守垣延詐降,夜襲聰軍,聰大敗而還。

  王浚遣祁弘與鮮卑段務勿塵擊石勒于飛龍山,大破之,勒退屯黎陽。

  冬,十月,漢主淵復遣楚王聰、王彌、始安王曜、汝陰王景帥精騎五萬寇洛陽,大司空鴈門剛穆公呼延翼帥步卒繼之。丙辰,聰等至宜陽。朝廷以漢兵新敗,不意其復至,大懼。辛酉,聰屯西明門。北宮純等夜帥勇士千餘人出攻漢壁,斬其征虜將軍呼延顥。壬戌,聰南屯洛水。乙丑,呼延翼為其下所殺,其衆自大陽潰歸。淵敕聰等還師;聰表稱晉兵微弱,不可以翼、顥死故還師,固請留攻洛陽,淵許之。太傅越嬰城自守。戊寅,聰親祈嵩山,留平晉將軍安陽哀王厲、冠軍將軍呼延朗督攝留軍;太傅參軍孫詢說越乘虛出擊朗,斬之,厲赴水死。王彌謂聰曰:「今軍旣失利,洛陽守備猶固,運車在陝,糧食不支數日。殿下不如與龍驤還平陽,裹糧發卒,更為後舉;下官亦收兵穀,待命於兗、豫,不亦可乎!」聰自以請留,未敢還。宣于脩之言於淵曰:「歲在辛未,乃得洛陽。今晉氣猶盛,大軍不歸,必敗。」淵乃召聰等還。

  天水人訇琦等殺成太尉李離、尚書令閻式,以梓潼降羅尚;成主雄遣太傅驤、司徒雲、司空璜攻之,不克,雲、璜戰死。

  初,譙周有子居巴西,成巴西太守馬脫殺之,其子登詣劉弘請兵以復讎。弘表登為梓潼內史,使自募巴、蜀流民,得二千人;西上,至巴郡,從羅尚求益兵,不得。登進攻宕渠,斬馬脫,食其肝。會梓潼降,登進據涪城;雄自攻之,為登所敗。

  十一月,甲申,漢楚王聰、始安王曜歸于平陽。王彌南出轘轅,流民之在潁川、襄城、汝南、南陽、河南者數萬家,素為居民所苦,皆燒城邑,殺二千石、長吏以應彌。

  石勒寇信都,殺冀州刺史王斌。王浚自領冀州。詔車騎將軍王堪、北中郎將裴憲將兵討勒,勒引兵還,拒之;魏郡太守劉矩以郡降勒。勒至黎陽,裴憲棄軍奔淮南,王堪退保倉垣。

  十二月,漢主淵以陳留王歡樂為太傅,楚王聰為大司徒,江都王延年為大司空。遣都護大將軍曲陽王賢與征北大將軍劉靈、安北將軍趙固、平北將軍王桑,東屯內黃。王彌表左長史曹嶷行安東將軍,東徇青州,且迎其家;淵許之。

  初,東夷校尉勃海李臻,與王浚約共輔晉室,浚內有異志,臻恨之。和演之死也,別駕昌黎王誕亡歸李臻,說臻舉兵討浚。臻遣其子成將兵擊浚。遼東太守龐本,素與臻有隙,乘虛襲殺臻,遣人殺成於無慮。誕亡歸慕容廆。詔以勃海封釋代臻為東夷校尉,龐本復謀殺之;釋子悛勸釋伏兵請本,收斬之,悉誅其家。

  懷帝永嘉四年(庚午、三一O年)

  春,正月,乙丑朔,大赦。

  漢主淵立單徵女為皇后,梁王和為皇太子,大赦;封子义為北海王;以長樂王洋為大司馬。

  漢鎮東大將軍石勒濟河,拔白馬,王彌以三萬衆會之,共寇徐、豫、兗州。二月,勒襲鄄城,殺兗州刺史袁孚,遂拔倉垣,殺王堪。復北濟河,攻冀州諸郡,民從之者九萬餘口。

  成太尉李國鎮巴西,帳下文石殺國,以巴西降羅尚。

  太傅越徵建威將軍吳興錢璯及揚州刺史王敦。璯謀殺敦以反,敦奔建業,告琅邪王睿。璯遂反,進寇陽羨,睿遣將軍郭逸等討之;周玘糾合鄉里,與逸等共討璯,斬之。玘三定江南,睿以玘為吳興太守,於其鄉里置義興郡以旌之。

  曹嶷自大梁引兵而東,所至皆下,遂克東平,進攻琅邪。

  夏,四月,王浚將祁弘敗漢冀州刺史劉靈於廣宗,殺之。

  成主雄謂其將張寶曰:「汝能得梓潼,吾以李離之官賞汝。」寶乃先殺人而亡奔梓潼,訇琦等信之,委以心腹。會羅尚遣使至梓潼,琦等出送之;寶從後閉門,琦等奔巴西。雄以寶為太尉。

  幽、幷、司、冀、秦、雍六州大蝗,食草木、牛馬毛皆盡。

  秋,七月,漢楚王聰、始安王曜、石勒及安北大將軍趙國圍河內太守裴整于懷,詔征虜將軍宋抽救懷。勒與平北大將軍王桑逆擊抽,殺之;河內人執整以降,漢主淵以整為尚書左丞。河內督將郭默收整餘衆,自為塢主,劉琨以默為河內太守。

  羅尚卒於巴郡,詔以長沙太守下邳皮素代之。

  庚午,漢主淵寢疾;辛未,以陳留王歡樂為太宰,長樂王洋為太傅,江都王延年為太保,楚王聰為大司馬、大單于,並錄尚書事。置單于臺於平陽西。以齊王裕為大司徒,魯王隆為尚書令,北海王义為撫軍大將軍、領司隸校尉,始安王曜為征討大都督、領單于左輔,廷尉喬智明為冠軍大將軍、領單于右輔,光祿大夫劉殷為左僕射,王育為右僕射,任顗為吏部尚書,朱紀為中書監,護軍馬景領左衞將軍,永安王安國領右衞將軍,安昌王盛、安邑王欽、西陽王璿皆領武衞將軍,分典禁兵。初,盛少時,不好讀書,唯讀孝經、論語,曰:「誦此能行,足矣,安用多誦而不行乎!」李熹見之,歎曰:「望之如可易,及至,肅如嚴君,可謂君子矣!」淵以其忠篤,故臨終委以要任。丁丑,淵召太宰歡樂等入禁中,受遺詔輔政。己卯,淵卒;太子和卽位。

  和性猜忌無恩。宗正呼延攸,翼之子也,淵以其無才行,終身不遷官;侍中劉乘,素惡楚王聰;衞尉西昌王銳,恥不預顧命;乃相與謀,說和曰:「先帝不惟輕重之勢,使三王總強兵於內,大司馬擁十萬衆屯於近郊,陛下便為寄坐耳。宜早為之計。」和,攸之甥也,深信之。辛巳夜,召安昌王盛、安邑王欽等告之。盛曰:「先帝梓宮在殯,四王未有逆節,一旦自相魚肉,天下謂陛下何!且大業甫爾,陛下勿信讒夫之言以疑兄弟;兄弟尚不可信,他人誰足信哉!」攸、銳怒之曰:「今日之議,理無有二,領軍是何言乎!」命左右刃之。盛旣死,欽懼曰:「惟陛下命。」壬午,銳帥馬景攻楚王聰于單于臺,攸帥永安王安國攻齊王裕于司徒府,乘帥安邑王欽攻魯王隆,使尚書田密、武衞將軍劉璿攻北海王义。密、璿挾义斬關歸于聰,聰命貫甲以待之。銳知聰有備,馳還,與攸、乘共攻隆、裕。攸、乘疑安國、欽有異志,殺之;是日,斬裕,癸未,斬隆。甲申,聰攻西明門,克之;銳等走入南宮,前鋒隨之。乙酉,殺和於光極西室,收銳、攸、乘,梟首通衢。

  羣臣請聰卽帝位;聰以北海王义,單后之子也,以位讓之。义涕泣固請,聰久而許之,曰:「义及羣公正以禍難尚殷,貪孤年長故耳。此家國之事,孤何敢辭!俟义年長,當以大業歸之。」遂卽位。大赦,改元光興。尊單氏曰皇太后,其母張氏曰帝太后。以义為皇太弟、領大單于、大司徒。立其妻呼延氏為皇后。呼延氏,淵后之從父妹也。封其子粲為河內王,易為河間王,翼為彭城王,悝為高平王;仍以粲為撫軍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以石勒為幷州刺史,封汲郡公。

  略陽臨渭氐酋蒲洪,驍勇多權略,羣氐畏服之。漢主聰遣使拜洪平遠將軍,洪不受,自稱護氐校尉、秦州刺史、略陽公。

  九月,辛未,葬漢主淵于永光陵,諡曰光文皇帝,廟號高祖。

  雍州流民多在南陽,詔書遣還鄉里。流民以關中荒殘,皆不願歸;征南將軍山簡、南中郎將杜蕤各遣兵送之,促期令發。京兆王如遂潛結壯士,夜襲二軍,破之。於是馮翊嚴嶷、京兆侯脫各聚衆攻城鎮,殺令長以應之,未幾,衆至四五萬,自號大將軍、領司 雍二州牧,稱藩于漢。

  冬,十月,漢河內王粲、始安王曜及王彌帥衆四萬寇洛陽,石勒帥騎二萬會粲于大陽,敗監軍裴邈于澠池,遂長驅入洛川。粲出軒轅,掠梁、陳、汝、潁間。勒出成皋關,壬寅,圍陳留太守王讚於倉垣,為讚所敗,退屯文石津。

  劉琨自將討劉虎及白部,遣使卑辭厚禮說鮮卑拓拔猗盧以請兵。猗盧使其弟弗之子鬱律帥騎二萬助之,遂破劉虎、白部,屠其營。琨與猗盧結為兄弟,表猗盧為大單于,以代郡封之為代公。時代郡屬幽州,王浚不許,遣兵擊猗盧,猗盧拒破之。浚由是與琨有隙。

  猗盧以封邑去國懸遠,民不相接,乃帥部落萬餘家自雲中入鴈門,從琨求陘北之地。琨不能制,且欲倚之為援,乃徙樓煩、馬邑、陰館、繁畤、崞五縣民於陘南,以其地與猗盧;由是猗盧益盛。

  琨遣使言於太傅越,請出兵共討劉聰、石勒;越忌苟晞及豫州刺史馮嵩,恐為後患,不許。琨乃謝猗盧之兵,遣歸國。

  劉虎收餘衆,西渡河,居朔方肆盧川,漢主聰以虎宗室,封樓煩公。

  壬子,以劉琨為平北大將軍,王浚為司空,進鮮卑段務勿塵為大單于。

  京師饑困日甚,太傅越遣使以羽檄徵天下兵,使入援京師。帝謂使者曰:「為我語諸征、鎮,今日尚可救,後則無及矣!」旣而卒無至者。征南將軍山簡遣督護王萬將兵入援,軍于涅陽,為王如所敗。如遂大掠沔、漢,進逼襄陽,簡嬰城自守。荊州刺史王澄自將,欲援京師,至沶口,聞簡敗,衆散而還。朝議多欲遷都以避難,王衍以為不可,賣車牛以安衆心。山簡為嚴嶷所逼,自襄陽徙屯夏口。

  石勒引兵濟河,將趣南陽,王如、侯脫、嚴嶷等聞之,遣衆一萬屯襄城以拒勒。勒擊之,盡俘其衆,進屯宛北。是時,侯脫據宛,王如據穰。如素與脫不協,遣使重賂勒,結為兄弟,說勒使攻脫。勒攻宛,克之;嚴嶷引兵救宛,不及而降。勒斬脫;囚嶷,送于平陽,盡幷其衆。遂南寇襄陽,攻拔江西壘壁三十餘所。還,趣襄城,王如遣弟璃襲勒;勒迎擊,滅之,復屯江西。

  太傅越旣殺王延等,大失衆望;又以胡寇益盛,內不自安,乃戎服入見,請討石勒,且鎮集兗、豫。帝曰:「今胡虜侵逼郊畿,人無固志,朝廷社稷,倚賴於公,豈可遠出以孤根本!」對曰:「臣出,幸而破賊,則國威可振,猶愈於坐待困窮也。」十一月,甲戌,越帥甲士四萬向許昌,留妃裴氏、世子毗及龍驤將軍李惲、右衞將軍何倫守衞京師,防察宮省;以潘滔為河南尹,總留事。越表以行臺自隨,用太尉衍為軍司,朝賢素望,悉為佐吏,名將勁卒,咸入其府。於是宮省無復守衞,荒饉日甚,殿內死人交橫;盜賊公行,府寺營署,並掘塹自守。越東屯項,以馮嵩為左司馬,自領豫州牧。

  竟陵王楙白帝遣兵襲何倫,不克;帝委罪於楙,楙逃竄,得免。

  揚州都督周馥以洛陽孤危,上書請遷都壽春。太傅越以馥不先白己而直上書,大怒,召馥及淮南太守裴碩。馥不肯行,令碩帥兵先進。碩詐稱受越密旨,襲馥,為馥所敗,退保東城。

  詔加張軌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光祿大夫傅祗、太常摯虞遺軌書,告以京師飢匱。軌遣參軍杜勳獻馬五百匹,毯布三萬匹。

  成太傅驤攻譙登於涪城。羅尚子宇及參佐素惡登,不給其糧。益州刺史皮素怒,欲治其罪;十二月,素至巴郡,羅宇使人夜殺素,建平都尉暴重殺宇,巴郡亂。驤知登食盡援絕,攻涪愈急。士民皆熏鼠食之,餓死甚衆,無一人離叛者。驤子壽先在登所,登乃歸之。三府官屬表巴東監軍南陽韓松為益州刺史,治巴東。

  初,帝以王彌、石勒侵逼京畿,詔苟晞督帥州郡討之。會曹嶷破琅邪,北收齊地,兵勢甚盛,苟純閉城自守。晞還救青州,與嶷連戰,破之。

  是歲,寧州刺史王遜到官,表李釗為朱提太守。時寧州外逼於成,內有夷寇,城邑丘墟。遜惡衣菜食,招集離散,勞來不倦,數年之間,州境復安。誅豪右不奉法者十餘家;以五苓夷昔為亂首,擊滅之,內外震服。

  漢主聰自以越次而立,忌其嫡兄恭;因恭寢,穴其壁間,刺而殺之。

  漢太后單氏卒;漢主聰尊母張氏為皇太后。單氏年少美色,聰烝焉。太弟义屢以為言,單氏慙恚而死。义寵由是漸衰,然以單氏故,尚未之廢也。呼延后言於聰曰:「父死子繼,古今常道。陛下承高祖之業,太弟何為者哉!陛下百年後,粲兄弟必無種矣。」聰曰:「然,吾當徐思之。」呼延氏曰:「事留變生。太弟見粲兄弟浸長,必有不安之志;萬一有小人交構其間,未必不禍發于今日也。」聰心然之。义舅光祿大夫單沖泣謂义曰:「疏不間親。主上有意於河內王矣,殿下何不避之!」义曰:「河瑞之末,主上自惟嫡庶之分,以大位讓义。义以主上齒長,故相推奉。天下者,高祖之天下,兄終弟及,何為不可!粲兄弟旣壯,猶今日也。且子弟之間,親疏詎幾,主上寧可有此意乎!」

  懷帝永嘉五年(辛未、三一一年)

  春,正月,壬申,苟晞為曹嶷所敗,棄城奔高平。

  石勒謀保據江、漢,參軍都尉張賓以為不可。會軍中飢疫,死者太半,乃渡沔,寇江夏,癸酉,拔之。

  乙亥,成太傅驤拔涪城,獲譙登;太保始拔巴西,殺文石。於是成主雄大赦,改元玉衡。譙登至成都,雄欲宥之;登詞氣不屈,雄殺之。

  巴蜀流民布在荊、湘間,數為土民所侵苦,蜀人李驤聚衆據樂鄉反,南平太守應詹與醴陵令杜弢共擊破之。王澄使成都內史王機討驤,驤請降,澄偽許而襲殺之,以其妻子為賞,沈八千餘人於江;流民益怨忿。

  蜀人杜疇等復反,湘州參軍馮素與蜀人汝班有隙,言於刺史荀眺曰:「巴、蜀流民皆欲反。」眺信之,欲盡誅流民。流民大懼,四五萬家一時俱反,以杜弢州里重望,共推為主。弢自稱梁、益二州牧、領湘州刺史。

  裴碩求救於琅邪王睿,睿使揚威將軍甘卓等攻周馥於壽春。馥衆潰,奔項,豫州都督、新蔡王確執之,馥憂憤而卒。確,騰之子也。

  揚州刺史劉陶卒。琅邪王睿復以安東軍諮祭酒王敦為揚州刺史,尋加都督征討諸軍事。

  庚辰,平原王幹薨。

  二月,石勒攻新蔡,殺新蔡莊王確於南頓;進拔許昌,殺平東將軍王康。

  氐苻成、隗文復叛,自宜都趣巴東;建平都尉暴重討之。重因殺韓松,自領三府事。

  東海孝獻王越旣與苟晞有隙,河南尹潘滔、尚書劉望等復從而譖之。晞怒,表求滔等首,揚言:「司馬元超為宰相不平,使天下淆亂,苟道將豈可以不義使之!」乃移檄諸州,自稱功伐,陳越罪狀。帝亦惡越專權,多違詔命;所留將士何倫等,抄掠公卿,逼辱公主;密賜晞手詔,使討之。晞數與帝文書往來,越疑之,使遊騎於成皋間伺之,果獲晞使及詔書。乃下檄罪狀晞,以從事中郎楊瑁為兗州刺史,使與徐州刺史裴盾共討晞。晞遣騎收潘滔,滔夜遁,得免;執尚書劉曾、侍中程延,斬之。越憂憤成疾,以後事付王衍;三月,丙子,薨于項,祕不發喪。衆共推衍為元帥,衍不敢當;以讓襄陽王範,範亦不受。範,瑋之子也。於是衍等相與奉越喪還葬東海。何倫、李惲等聞越薨,奉裴妃及世子毗自洛陽東走,城中士民爭隨之。帝追貶越為縣王,以苟晞為大將軍、大都督,督青、徐、兗、豫、荊、揚六州諸軍事。

  益州將吏共殺暴重,表巴郡太守張羅行三府事。羅與隗文等戰死,文等驅掠吏民,西降於成。三府文武共表平西司馬蜀郡王異行三府事,領巴郡太守。

  初,梁州刺史張光會諸郡守於魏興,共謀進取。張燕唱言:「漢中荒敗,迫近大賊,克復之事,當俟英雄。」光以燕受鄧定略,致失漢中,今復沮衆,呵出,斬之。治兵進戰,累年乃得至漢中,綏撫荒殘,百姓悅服。

  夏,四月,石勒率輕騎追太傅越之喪,及於苦縣寧平城,大敗晉兵,縱騎圍而射之,將士十餘萬人相踐如山,無一人得免者。執太尉衍、襄陽王範、任城王濟、武陵莊王澹、西河王喜、梁懷王禧、齊王超、吏部尚書劉望、廷尉諸葛銓、豫州刺史劉喬、太傅長史庾敳等,坐之幕下,問以晉故。衍具陳禍敗之由,云計不在己;且自言少無宦情,不豫世事;因勸勒稱尊號,冀以自免。勒曰:「君少壯登朝,名蓋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無宦情邪!破壞天下,非君而誰!」命左右扶出。衆人畏死,多自陳述。獨襄陽王範神色儼然,顧呵之曰:「今日之事,何復紛紜!」勒謂孔萇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嘗見此輩人,當可存乎?」萇曰:「彼皆晉之王公,終不為吾用。」勒曰:「雖然,要不可加以鋒刃。」夜,使人排牆殺之。濟,宣帝弟子景王陵之子;禧,澹之子也。剖越柩,焚其尸,曰:「亂天下者此人也,吾為天下報之,故焚其骨以告天地。」

  何倫等至洧倉,遇勒,戰敗,東海世子及宗室四十八王皆沒於勒,何倫奔下邳,李惲奔廣宗。裴妃為人所掠賣,久之,渡江。初,琅邪王睿之鎮建業,裴妃意也,故睿德之,厚加存撫,以其子沖繼越後。

  漢趙固、王桑攻裴盾,殺之。

  杜弢攻長沙。五月,荀眺棄城奔廣州,弢追擒之。於是弢南破零、桂,東掠武昌,殺二千石長吏甚衆。

  以太子太傅傅祗為司徒,尚書令荀藩為司空,加王浚大司馬、侍中、大都督,督幽、冀諸軍事,南陽王模為太尉、大都督,張軌為車騎大將軍,琅邪王睿為鎮東大將軍,兼督揚、江、湘、交、廣五州諸軍事。

  初,太傅越以南陽王模不能綏撫關中,表徵為司空。將軍淳于定說模使不就徵,模從之;表遣世子保為平西中郎將,鎮上邽,秦州刺史裴苞拒之。模使帳下都尉陳安攻苞,苞奔安定,太守賈疋納之。

  苟晞表請遷都倉垣,使從事中郎劉會將船數十艘、宿衞五百人、穀千斛迎帝。帝將從之,公卿猶豫,左右戀資財,遂不果行。旣而洛陽饑困,人相食,百官流亡者什八九。帝召公卿議,將行而衞從不備。帝撫手歎曰:「如何曾無車輿!」乃使傅祗出詣河陰,治舟楫,朝士數十人導從。帝步出西掖門,至銅駝街,為盜所掠,不得進而還。度支校尉東郡魏浚率流民數百家保河陰之峽石,時劫掠得穀麥,獻之,帝以為揚威將軍、平陽太守,度支如故。

  漢主聰使前軍大將軍呼延晏將兵二萬七千寇洛陽,比及河南,晉兵前後十二敗,死者三萬餘人。始安王曜、王彌、石勒皆引兵會之,未至,晏留輜重於張方故壘,癸未,先至洛陽,甲申,攻平昌門,丙戌,克之,遂焚東陽門及諸府寺。六月,丁亥朔,晏以外繼不至,俘掠而去。帝具舟於洛水,將東走,晏盡焚之。庚寅,荀藩及弟光祿大夫組奔轘轅。辛卯,王彌至宣陽門;壬辰,始安王曜至西明門;丁酉,王彌、呼延晏克宣陽門,入南宮,升太極前殿,縱兵大掠,悉收宮人、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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