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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典》·刑法典 第 一 百 六 十 九

唐朝 通典 杜佑 著

刑法七守正赦宥禁屠殺贖生附守正周秦漢後漢隋大唐周代,晉悼公之弟揚干,亂行於曲梁,行,陣次也。魏絳戮其僕。僕,御。晉侯怒,謂羊舌赤曰:「合諸侯,以為榮也。揚干為戮,何辱如之?必殺魏絳。」言終,絳至,授僕人書,僕人,晉侯御僕。曰:「日君乏使,使臣斯司馬。斯,此也。臣聞「師眾以順為武,順,莫敢違。軍事有死無犯為敬」。守官行法,雖死不敢有違。君合諸侯,臣敢不敬?君師不武,執事不敬,罪莫大焉。臣懼其死,以及揚干,無所逃罪。懼自犯不武、不敬之罪。不能致訓,至於用鉞,用鉞,斬揚干之僕也。臣之罪重,請歸死於司寇。」致身於司寇,使戮也。公跣而出,曰:「寡人之言,親愛也;吾子之討,軍禮也。寡人有弟,不能教訓,使干大命,寡人之過也。子無重寡人之過。」聽絳死,為重過。晉侯以魏絳為能以刑佐民矣,反役,與之禮食,使佐新軍。群臣旅會,今欲明絳,故特為設禮食。

  秦商鞅著刑名書,大略曰:「晉文將欲明刑,於是合諸卿大夫於冀宮。顛頡後至,吏請其罪,遂斷顛頡之脊。人皆懼曰:「顛頡之有寵也,斷脊以徇,而況於我乎!」乃無犯禁者,晉國大治。昔周公殺管叔,放蔡叔,流霍叔,曰:「犯禁者也。」天下皆曰:「親叔昆弟有過不違,而況疏遠乎!」故外不用甲兵於天下,內不用刀鋸於周庭,而海內治。故曰:明刑之猶,至於無刑也。」

  漢文帝嘗行中渭橋,有一人聞蹕,匿橋下。久,以為蹕過,走出,乘輿馬驚。廷尉張釋之奏:「犯蹕,當罰金。」帝怒曰:「賴吾馬和柔,他馬已傷敗我,廷尉乃罰金耶?」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且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為之輕重,民安所錯手足乎?是法不信於民也。」帝良久曰:「廷尉當是。」後有盜高廟坐前玉環,釋之奏:「當棄市。」帝大怒曰:「此人無道,吾欲族之。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恭承宗廟意也。」釋之曰:「且罪等,俱死罪也,盜玉環不若盜長陵土之逆也。然以逆順為本。今盜宗廟器而族之,假令愚人取長陵一抔土,抔,音步侯反,謂手掬之。不忍言毀徹,故云取土耳。陛下何以加其法乎?」帝許之。  議曰:釋之為理官,時無冤人,綿歷千祀,至今歸美。所云:「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廷尉,天下之平。若為之輕重,是法不信於民也。」斯言是矣。又云:「方其時,帝使誅之則已。」斯言非矣。王者至尊無畏忌,生殺在乎口,禍福及乎人。故易旅卦曰:「君子以明慎用刑。」周官司寇,察獄至於五聽、三訊,罪惡著形,方刑於市,使萬人知罪,而與眾棄之。天生烝民,樹之以君而司牧之,當以至公為心,至平為治,不以喜賞,不以怒罰。此先哲王垂範立言,重慎之丁寧也。猶懼暴君虐后,倉卒震怒,殺戮過差,及於非辜。縱釋之一時權對之詞,且以解驚蹕之忿,在孟堅將傳不朽,固合刊之,為後王法。以孝文之寬仁,釋之之公正,猶發斯言,陳於斯主;或因之淫刑濫罰,引釋之之言為據,貽萬姓有崩角之憂,俾天下懷思亂之志,孫皓、隋煬旋即覆亡,略舉一二,寧唯害人者矣。嗚呼!載筆之士,可不深戒之哉!

  後漢光武為蕭王時,在河北。祭遵為軍市令,帝舍中兒犯法,格殺之。帝怒,收遵。主簿陳副諫曰:「明公常欲眾之整齊,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也。」帝乃貰之,以為刺姦將軍。乃謂諸將曰:「當避祭遵。吾舍中兒犯法尚殺之,必不私公等。」其為重刑慎法,執正御人也如是。

  光武建武中,董宣為洛陽令。湖陽公主家奴蒼頭白日殺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以奴驂乘,宣數主之失,叱奴下車,因格殺之。主訴於帝,帝怒,召宣,欲箠殺之。宣曰:「陛下聖德中興,而縱奴殺良人,將何以為治天下乎?臣請得自殺!」即以頭擊楹,流血被面。帝令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不從;帝強使頓之,宣兩手據地,終不肯俯。主曰:「文叔為白衣時,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門。今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與白衣同。」因敕:「強項令出!」賜錢三十萬。時為吏者,趨於法矣。  明帝時,奉車都尉竇固出擊匈奴,騎都尉秦彭為副。彭在別屯,而輒以法斬人。固奏彭專擅,請誅之。帝問郭躬曰:「軍征,校尉一統於督。督,謂大將。彭無斧鉞,何得殺人?」躬曰:「一統於督,謂在部曲也。前漢書音義曰:「大將軍行,有五部,部有曲。」今彭專軍別將,有異於此。兵事呼吸,不容先關督帥。且漢制棨戟即為斧鉞。」有衣之戟曰棨。帝從躬議。又有兄弟共殺人者,帝以兄不訓弟,故報兄重,報,論也。重,死刑。而減弟死。中常侍孫章宣詔,誤言兩報重,尚書奏章矯制,罪當腰斬。帝問郭躬,躬曰:「法令有故、誤,章傳命之謬,於事為誤,誤者其文則輕。當罰金。」帝曰:「章與囚同縣,疑其故也。」躬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詩小雅。如砥,貢賦平。如矢,賞罰中。「君子不逆詐」。君王法天,刑不可以委曲生意。」帝善之。遷躬廷尉。

  章帝時,侍御史寒朗與三府掾共按楚獄,顏忠、王平辭及曲成侯劉建等四人。四人辭未嘗與忠、平相見。時帝怒甚,吏恐,諸所連及,一切陷之,無敢以情恕者。朗試以建等物色問忠、平,錯愕不能對。朗心傷其冤,乃上言忠、平所誣,疑天下無辜類多如此。帝曰:「四侯無事,何不早奏,而久繫至今邪?」朗曰:「臣恐海內別有發其姦者,故未敢時奏。」帝怒罵曰:「吏持兩端,促提下!」左右方引去,朗曰:「願一言而死。小臣不敢欺,欲助國爾,誠冀陛下一覺悟爾。臣見拷囚者,咸共言妖惡大故,臣子所宜同嫉,今出之不如入之,可無後責。是以拷一連十,拷十連百。又陛下問公卿得失,皆言舊制大罪禍九族,陛下大恩裁止於身,天下幸甚。及其歸舍,仰屋竊歎甚多冤。臣今所陳,誠死無悔。」帝意解,詔朗出。後二日,車駕幸洛陽獄,錄囚徒,理出者千餘人。

  隋文帝開皇中,大理掌固來曠上封事,言大理官司恩寬。帝以曠為忠直,遣每朝於五品行中參見。曠又告少卿趙綽濫免囚徒,帝使信臣推驗,初無阿曲。帝又怒曠,命斬之。綽固爭,以為曠不合死。帝乃拂衣入閤,綽又矯言:「臣更不理曠,自有他事未及奏聞。」帝命引入閤,綽再拜請曰:「臣有死罪三。臣為大理少卿,不能馭掌固,使曠觸挂天刑,死罪一也。囚不合死,而臣不能死爭,死罪二也。臣本無他事,而謬言求入,死罪三也。」帝解顏。會獻皇后在坐,命賜綽二金杯酒,飲訖,并以杯賜之。曠因免死,配徙廣州。

  大唐貞觀初,太宗務止姦吏,乃遣人以財物試之。有司門令史受饋絹一匹,上怒,將殺之。民部尚書裴矩諫曰:「此人受賄,誠合重誅。但陛下以物試之,即行極法,所謂陷其入罪,恐非導德齊禮之義。」上納其言,謂百僚曰:「矩廷折,不肯面從,天下何憂不治。」其年,溫州司戶參軍柳雄於隋資妄加階級,人有言之者,上令其自首,不首與爾死罪。遂固言是真,竟不肯首,大理推得其偽,將處雄死罪。少卿戴冑奏:「公法止合徒。」上曰:「我已與其斷當,但與死罪。」冑曰:「陛下既付臣法司,罪不至死,不可酷濫。」上作色遣殺,冑言之不已,至於四五,然後赦之。仍謂之曰:「冑但能為我如此守法,豈畏濫有誅夷也。」七年,貝州鄃縣令裴仁軌私役門夫,上欲斬之。殿中侍御史李乾祐奏曰:「法令者,陛下制之於上,率土遵之於下,與天下共之,非陛下獨有也。仁軌犯輕罪而致極刑,是乖畫一之理。臣守職憲司,不敢奉制。」九月八日,吏部尚書、權檢校左武衛大將軍長孫無忌被召,不解佩刀入東上閤門。右僕射封德彝議以監門校尉不覺,合死;無忌誤帶刀入,徒二年,罰銅二十斤。大理少卿戴冑駮之曰:「校尉不覺與無忌帶入,同為誤耳。臣子之於君父,不得稱誤。准律云:「供御湯藥、飲食、舟船,誤不如法者,皆死。」陛下若錄功捨過,非憲司所決;若當據法,罰銅未為得衷。」太宗曰:「法者,非朕一人法也。何得以無忌國親,便欲阿之。」更令重議。德彝執議如初,冑又駮之曰:「校尉緣無忌致罪,於法當輕。若論其過誤,則其情一也,而生死頓殊,敢以固請。」乃免校尉死刑。其年九月,盛開選舉,或有詐偽資蔭者,上令自首,不首者死。俄有詐偽事洩,大理少卿戴冑斷流。上曰:「朕下敕不首者死,今斷從流,是示天下以不信。卿擬賣獄乎?」冑曰:「陛下既付所司,臣不敢虧法。」上曰:「卿自守法,而令我失信邪?」冑曰:「法者,國家所以布大信於天下;言者,當時喜怒之發耳。陛下發一朝之忿而許殺之,既知不可而寘之於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若順忿違信,臣竊為陛下惜之。」上曰:「法有所失,公能正之,朕何憂也。」十一年五月,上問大理卿劉德威曰:「近來刑網稍密,何也?」對曰:「誠在君上,不由臣下,主好寬則寬,好急則急。律文失入減三等,失出減五等。今則反是,失入則無辜,失出則獲大罪,所以吏各自愛,競執深文,畏罪之所致耳。」太宗然其言。由是失於出入者各依律文。十八年九月,茂州童子張仲文忽自稱天子,口署其流輩數人為官司。大理以為指斥乘輿,雖會赦猶斬。太常卿攝刑部尚書韋挺奏:「仲文所犯,止當妖言。今既會赦,准法免死。」上怒挺曰:「去十五年,懷州人吳法至浪入先置鉤陳,口稱天子,大理、刑部皆言指斥乘輿,咸斷處斬。今仲文稱妖,同罪異罰。卿作福於下,而歸虐於上邪?」挺拜謝,趨退出。自是,憲司不敢以聞。數日,刑部尚書張亮復奏:「仲文請依前以妖言論。」上謂亮曰:「日者,韋挺不識刑典,以重為輕。朕時怪其所執,不為處斷。卿今日復為執奏,不過欲自取剛正之名耳!曲法要名,朕所不尚。」亮默然就列。上因謂之曰:「爾無恨色,而我有猜心。夫人君含容,屈在於我。可申君所請,屈我所見。其仲文宜處以妖言。」

  上元三年九月,左威衛大將軍權善才、右監門中郎將范懷義並為斫昭陵柏,大理奏官減死外並除名,上特令殺之,大理丞狄仁傑執奏,稱罪不當死。上引入,謂曰:「善才斫陵上柏,是我不孝,必須殺之。」仁傑又執奏,上作色令出,仁傑進曰:「臣聞逆龍鱗,忤人主,自古以為難,臣愚以為不然。居桀紂時則難,堯舜時則易。臣今幸逢堯舜,不懼比干之誅。昔漢文帝時,有盜高廟玉環,張釋之廷爭,罪止棄市;魏文帝將徙冀州士家十萬戶,辛毗引裾而諫,亦見納用。且明主可以理奪,忠臣不可以威懼。今陛下不納臣言,臣恐暝目之後,羞見釋之、辛毗於地下也。陛下作法,懸之象魏,徒罪死罪,具有等差。豈有犯非極刑,即令賜死?法既無恆,則萬姓何所措手足!陛下必欲變法,請從今日為始。古人云:「假使盜長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之?」今陛下以昭陵一株柏殺一將軍,千載之後,謂陛下為何主?此臣所以不敢奉詔殺善才,陷陛下於不道。」上意乃解,謂仁傑曰:「既能為善才正我,豈不能為我正天下也。」

  武太后時,徐弘敏,字有功,延載初為司刑寺丞。時魏州人馮敬同,告貴鄉縣尉顏餘慶與博州刺史虺沖同反。餘慶,博州人,沖先放粟債於貴鄉百姓,遣家人斂索,託餘慶為徵,所得徵錢,沖家人自買弓箭。餘慶兼修啟狀於沖,直敘寒溫,并言債負不可徵得。敬同遂以此狀論告。武太后令殿中侍御史來俊臣就推,俊臣所推徵債是實,其弓箭非餘慶為市,遂奏餘慶與沖同謀反。曹斷緣會永昌赦,稱其與虺貞同惡魁首並已伏誅,其支黨未發者將從原放,遂准律改斷流三千里。侍御史魏元忠奏:「餘慶為沖徵債,協契兇謀,又通書啟,即非支黨。請處斬,家口籍沒。」奉敕依。有功執奏曰:「謀反大逆,罪極誅夷,殄其族未足以謝愆,汙其宮寧可以塞責。今據餘慶罪狀,頗共虺沖交涉,為沖理債,違敕是情,於沖致書往反為驗。既屬永昌恩赦,在餘慶罪即合原狀。據永昌元年赦曰:「其與虺貞等同惡徒黨,魁首既並伏誅,其支黨事未發者,特赦原。」謹詳魁首兩文,在制非無所屬。尚書曰:「殲厥渠魁。」名例律曰:「造意為首。」魁即其帥,首乃原謀。魁帥首謀已露者,既並伏法;支派黨與未發者,特從原宥。伏誅既標「並」字,足明魁首無遺。餘慶赦後被言發覺,即為支黨。必其慶是魁首,當時尋已伏誅。若從魁首逃亡,亦應登時追捕。進則不入伏誅之例,退則又異捕亡之流,將同魁首結刑,何人更為支黨?況非常之恩,千載罕遇;莫大之罪,萬死蒙生。豈令支黨之人,翻同魁首;應生之伍,更入死條。嫉惡雖臣子之心,好生乃聖人之德。今赦而復罪,即不如無赦;生而又殺,則不如無生。竊惟聖朝伏當不爾。餘慶請依後斷為支黨,處流。」有功玉階具奏,太后大怒,抗聲謂有功曰:「若為喚作魁首?」有功對曰:「魁是大帥,首是原謀。」太后又曰:「餘慶可不是魁首?」有功又對曰:「若是魁首,虺沖敗日,並合伏誅。今赦後事彰,只是支黨。」太后又謂曰:「違敕徵債,與虺沖買弓箭,何為不是魁首?」有功又對曰:「違敕徵債,誠如聖旨;所買弓箭,狀不相關。」太后又謂曰:「二月內與沖徵債,八月又通書,此豈不是同謀?」有功又對曰:「所通之書,據狀是寒溫。其書搜檢不獲,餘慶先經奏訖。通書徵債,只是支黨。」太后怒少解,乃謂曰:「卿更子細勘問,是支黨不是支黨奏來。」當時百僚供奉及仗衛有三二百人,莫不股慄,而有功神色不動,奏對無差,人皆服其膽力,直而不撓。

  故左相蘇良嗣亡後被告反,男踐言、踐忠、踐義,推事使、金吾將軍丘神勣奏稱請准法絞刑者,奉敕依。頃又有敕:「蘇良嗣往者頻被言告,指驗非虛。朕以其年迫桑榆,情敦簪履,掩其惡跡,竟不發揚。洎乎歸壤之辰,爰備飾終之禮。不謂因子重發逆蹤,所司執法論科,請申毀柩之罰。朕念勞志切,惟舊情深,是於囚赦之科,特降非常之霈。式延恩於朽骼,俾流渥於幽魂。特免斲棺之刑,寬其籍沒之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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