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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二史劄记》·卷十六 新旧唐书

廿二史劄记 赵翼 著

旧唐书源委

  晋出帝开运二年六月,监修国史刘煦、史官张昭远(后以避刘智远讳,但名昭,宋史有传)以新修唐书纪、志、列传并目录,凡二百三卷上之,赐器币有差。(晋纪)此旧唐书所以首列刘煦名也。然薛、欧二史刘煦传俱不载其有功于唐书之处,但书其官衔“监修国史”而已。盖煦为相时,唐书适讫功,遂由煦表上,其实非煦所修也。

  唐末播迁,载籍散失,自高祖至代宗尚有纪传,德宗亦存实录,武宗以后六代,惟武宗有实录一卷,余皆无之。(五代会要)  梁龙德元年(梁末帝),史馆奏请“令天下有记得会昌(唐武宗)以后公私事迹者,抄录送官,皆须直书,不用词藻,凡内外臣僚奏行公事,关涉制置沿革,有可采者并送官。”(梁纪)

  唐长兴中(后唐明宗),史馆又奏“宣宗以下四朝未有实录,请下两浙、荆、湖等处,购募野史及除目朝报、逐朝日历、银台事宜、内外制词、百司簿籍上进,若民间收得或隐士撰成野史,亦令各列姓名请赏。”从之。(后唐纪及五代会要)闻成都有本朝实录,即命郎中庾传美往访,及归,仅得九朝实录而已。(后唐纪)

  可见唐书因载籍散佚,历梁、唐数十年未溃于成,直至晋始成书,则纂修诸臣搜剔补缀之功不可泯也。今据薛、欧二史及五代会要诸书考之:  晋天福五年(高祖石敬瑭),诏张昭远、贾纬、赵熙、郑受益、李为光同修唐史,宰臣赵莹监修。(晋纪)莹以唐代故事残缺,署能者居职,纂补实录及正史。(莹传)贾纬丁忧归,莹又奏以刑部员外郎吕琦、侍御史尹拙同修。(晋纪)莹又奏请“据史馆所缺唐书实录,下敕购求。况唐咸通中(懿宗)宰臣韦保衡与薛伸、皇甫焕撰武宗、宣宗实录,皆因多事,并未流传。今保衡、裴贽现有子孙居职,或其门生故吏亦有纪述者,请下三京诸道,凡有此数朝实录,令其进纳,量除官赏之。会昌至天祐(武宗至昭宗),垂六十年,李德裕平上党,有武宗伐叛之书;康承训定徐方,有武宁本末之传。凡此之类,令中外臣僚有撰述者,不论年月多少,并许进纳。”从之。(五代会要)是此事赵莹为监修,综理独周密,故莹本传,谓“唐书二百卷,莹首有力焉。”

  昭宗一朝全无纪注,天福中,张昭远重修唐史,始有昭宗本纪。(五代史补)是张昭远于此事搜辑亦最勤,故刘煦上唐书时,与昭远同署名,昭远寻加爵邑,酬修史之劳也。(晋纪)

  贾纬长于史学,以武宗之后无实录,采次传闻,为唐年补录六十五卷,入史馆,与修唐书。(纬传)今旧唐书会昌以后纪传,盖纬所纂补。

  又赵熙修唐书成,授谏议大夫,赏其笔削之功。(熙传)

  是则旧唐书之成,监修则赵莹之功居多,纂修则张昭远、贾纬、赵熙之功居多,而刘煦传并不载经画修书之事,今人但知旧唐书为煦所撰,而不知成之者乃赵莹、张昭远、贾纬、赵熙等也,故特标出之。  新唐书

  宋仁宗以刘煦等所撰唐书卑弱浅陋,命翰林学士欧阳修、端明殿学士宋祁刊修,曾公亮提举其事,十七年而成,凡二百二十五卷。修撰纪、志、表,祁撰列传。故事:每书首只用官尊者一人。修以祁先进,且于唐书功多,故各署以进。(修传)祁奉诏修唐书十余年,出入卧内,尝以稿自随,为列传百五十卷。(祁传)

  论者谓“新书事增于前,文省于旧。”此固欧、宋二公之老于文学,然难易有不同者。

  旧书当五代乱离,载籍无稽之际,掇拾补辑,其事较难。至宋时文治大兴,残编故册次第出见。观新唐书艺文志所载,唐代史事无虑数十百种,皆五代修唐书时所未尝见者,据以参考,自得精详。  又宋初绩学之士各据所见闻,别有撰述。如孙甫著唐史记七十五卷,每言唐君臣行事,以推见当时治乱,若身历其间,人谓“终日读史,不如一日听孙论也。”又赵瞻著唐春秋五十卷,赵邻几追补唐实录会昌以来日历二十六卷,陈彭年著唐纪四十卷。(以上见宋史各本传)诸人皆博闻勤采,勒成一书,必多精核。欧、宋得藉为笔削之地。又吕夏卿熟于唐事,博采传记杂说数百家,又通谱学,创为世系诸表,于新唐书最有功。(宋史夏卿传)宋敏求尝补唐武宗以下六世实录百四十卷,王尧臣修唐书以敏求熟于唐事,奏为编修官。(宋史敏求传)是刊修新书时,又得诸名手佽助,宜其称良史也。

  唐实录国史凡两次散失

  唐时修实录、国史者皆当代名手。今可考而知者:

  高祖实录二十卷、太宗实录二十卷(皆敬播撰,房元龄监修),

  又贞观实录四十卷(令狐德棻撰贞观十三年以后事,长孙无忌监修,其时同修者,又有敬播、顾允、邓世隆、慕容善行、孙处约、刘顗、庾安礼,俱为修史学士,见德棻及允、处约等传),其后许敬宗又奏改正,高宗以其事多失实,又命宰臣刊正。(见郝处俊传)(初高祖、太宗两朝实录,敬播等所修颇详直,敬宗辄以己意改之。敬宗贪财,嫁女于钱九陇,本皇家隶人也,乃列之于刘文静等功臣传,又其子娶尉迟敬德女,则为敬德作佳传,以太宗赐长孙无忌之威凤赋,移为赐敬德者。事见敬宗传。而播传又谓播与敬宗同撰,盖当元龄、无忌监修时,播已在事,至是又徇敬宗意而与之同改修耳)  高宗实录三十卷(许敬宗、令狐德棻等撰),

  后修实录三十卷(德棻等所撰,止干封,刘知几、吴兢续成之),

  又有武后所定高宗实录一百卷(见艺文志),

  韦述所撰高宗实录三十卷(见述传),  则天皇后实录二十卷(魏元忠、武三思、祝钦明、徐彦伯、柳冲、韦承庆、崔融、岑羲、徐坚撰。刘知几、吴兢删正。见艺文志及元忠传。按刘子元修武后实录,有所改正,武三思不听,而吴兢书张易之诬元忠有不顺之言,引张说为证,说已许之,赖宋璟力阻,始对武后谓“元忠无此语。”后说见实录所书如此,嘱兢改之,兢曰“如此何名实录?”是刘、吴二人修实录,尚多直笔),

  中宗实录二十卷(见艺文志,谓吴兢撰,而岑羲传又谓羲撰,其书节愍太子之难,谓冉祖雍诬睿宗及太平公主连谋,羲密疏保护之,是岑羲亦在修史之列),

  睿宗实录五卷(亦吴兢撰,刘知几又有太上皇实录十卷,记睿宗为太上皇时事也),

  玄宗实录二十卷(张说与唐颖等撰,开元初年事),

  又有开元实录四十七卷(见艺文志,不著撰人姓氏),

  代宗时又修成一百卷(令狐峘撰,时起居注散亡,峘裒掇诏策成之,而开元天宝间名臣事多漏略,拙于去取,不称良史。见峘传)

  肃宗实录三十卷(元载监修),

  代宗实录四十卷(亦令狐峘撰,峘受诏纂修未成,坐事贬外,诏许在外成书,元和中,其子丕上之),  建宗实录十卷(沈既济撰,时称其能。见济传),  德宗实录五十卷(蒋乂、韦处厚、独孤郁、樊绅、林宝等撰,凡五年书成,裴监修),

  顺宗实录五卷(韩愈、沈传师、宇文籍撰,李吉甫监修。按愈传:修顺宗实录,拙于取舍,为世所非。穆宗、文宗尝诏史臣改修,而愈婿李汉、蒋系皆在显位,诸公难之。又郑覃传:文宗尝谓“事不详实,史臣韩愈,岂屈人耶?”是当时论者皆多此异议。然路隋传:谓愈所书禁中事皆切直,宦官不喜,咸议其非,故文宗诏隋刊正,隋奏“周居巢、王彦威、李固言,皆谓不宜改。而宰臣李宗闵、牛僧孺谓‘史官李汉、蒋系皆愈之婿,不可参撰。’臣独以为不然,愈所书,本非己出,自元和至今无异词,但请示其甚谬者,付下刊定可耳。”乃诏“摘出贞元、永贞间数事改正,余不复改。”据此,则愈所撰本非失实,特宦寺等妄论之耳),

  宪宗实录四十卷(蒋系、沈传师、郑浣、陈夷行、李汉、宇文籍、苏景允撰,杜元颖、韦处厚、路隋监修。敕隋与处厚更日入直,书未成,且免常参。传师寻授湖南观察使,元颖引张说、令狐峘之例,奏令传师以史稿即官下成之。俱见各本传。按宪宗实录凡两次重修,武宗时,李德裕当国,欲掩其父吉甫不善之迹,奏请重修,诏允之,并令旧本不得注破,候新撰成时,同进史官。郑亚等希德裕意,多所删削,德裕又奏“旧本多载禁中之言,夫公卿论奏必有章疏;藩镇上表,亦有批答,若徒得自其家,未足为据。今后实录所载必须有据者,方得纪述。”从之。议者谓“德裕以此掩其改修之迹也。”又李汉传:汉修宪宗实录,书宰相李吉甫事,不相假借,德裕恶之,乃坐以李宗闵党贬逐。此会昌中重修也。及宣宗即位,又诏“元和实录乃不刊之书,李德裕擅敢改张,夺他人之懿节,为私门之令猷。”周墀亦奏“德裕窜寄他事,以广父功。”乃诏崔龟从等刊落。此大中再定本也。俱见本纪及各本传内)

  穆宗实录二十卷(苏景贶、王彦威、杨汉公、苏涤、裴休撰。路隋监修),  敬宗实录十卷(陈商、郑亚撰,李让夷监修),

  文宗实录四十卷(卢耽、蒋偕、卢告、牛丛撰,魏监修),  武宗实录三十卷(韦保衡监修),

  宣宗以后无实录(大顺中,诏修宣、懿、僖实录,而日历记注亡缺,史官裴廷裕因摭宣宗政事奏记于监修杜让能,名曰东观奏记,凡三卷,以后诸帝皆无实录)。

  此诸帝实录见于各本纪、列传及艺文志者也。

  其总辑各实录事迹,勒成一家言,则又别有国史。

  先是吴兢在长安,景龙间任史事,武三思、张易之等监修,事多不实,兢不得志,乃私撰唐书、唐春秋,未就,后出为荆州司马,以史草自随。会萧嵩领国史,奏遣使就兢取其书,凡六十余篇。(兢传)此第一次国史也。然尚未完备。  开宝间,韦述总撰一百一十二卷并史例一卷,萧颖士以为谯周、陈寿之流。(述传)此第二次国史也。  肃宗又命柳芳与韦述缀辑吴兢所次国史,述死,芳绪成之。起高祖讫乾元,凡一百三十篇。而叙天宝后事,去取不伦,史官病之。(芳传)此第三次国史也。

  后芳谪巫州,会高力士亦贬在巫,因从力士质问,而国史已送官,不可改,乃仿编年法,为唐历四十篇,以力士所传,载于年历之下,颇有异同。(亦芳传)然芳所作,止于大历,宣宗乃诏崔龟从、韦涣、李荀、张彦远及蒋偕分年撰次至元和,为续唐历三十卷(蒋偕、崔龟从等传)此第四次国史也。

  是唐之实录、国史本极详备,然中叶遭安禄山之乱,末造又遭黄巢、李茂贞、王行瑜、朱温等之乱,乃尽行散失。

  据于休烈传云:国史一百六卷、开元实录四十七卷、起居注并余书三千六百八十二卷俱在兴庆宫,京城陷贼后,皆被焚。休烈奏请降敕招访有人收得者送官重赏。数月内仅收得一两卷,惟史官韦述藏国史一百一十三卷送于官。是天宝后所存仅韦述之本也。

  广明乱后,书籍散亡,五代修唐书时,因会昌以后事迹无存,屡诏购访。据旧唐书宣宗纪论云“宣宗贤主,虽汉文、景不过也,惜乎简籍遗落,十无二三。”又五代会要所云“有纪传者惟代宗以前,德宗亦只存实录,武宗并只实录一卷。”则虽有诏购访而所得无几。此五代时修唐书之难也。

  新唐书韦述等传赞云“唐三百年,业钜事丛,其间巨盗再兴,国典焚逸。大中以后,史录不存。故圣主贤臣、叛人佞子,善恶汨汨,有所未尽。”然则不惟旧唐书多所阙漏,即新唐书搜采极博,亦尚歉然于文献之无征也。

  旧唐书前半全用实录国史旧本

  五代修唐书,虽史籍已散失,然代宗以前尚有纪传,而庾传美得自蜀中者,亦尚有九朝实录。今细阅旧书文义,知此数朝纪传多钞实录国史原文也。凡史修于易代之后,考覆既确,未有不据事直书,若实录、国史修于本朝,必多回护。观旧书回护之多,可见其全用实录、国史而不暇订正也。

  以本纪而论:

  高宗上元二年,皇太子弘之死,由武后酖之也。而书:皇太子弘薨于合璧宫之绮云殿。(新书书:天后杀太子弘)

  章怀太子之死于巴邱,亦武后令邱神绩迫令自杀也。而书:庶人贤死于巴邱。(新书书:天后杀庶人贤)

  薛怀义承辟阳之宠,至命为行军大总管,以宰相李昭德、苏味道为其幕僚,后以恣横杀之。而后纪绝无一字及怀义。(新书书:永昌元年,白马寺僧薛怀义为行军大总管,击突厥。证圣元年,书:杀薛怀义。)  张易之兄弟被诛,本张柬之等建谋举事,而书:张易之与弟昌宗反,皇太子率左羽林军桓彦范等诛之。(新书书:张柬之、崔元晖等以羽林兵讨乱,张易之等伏诛,帝复于位)其后张柬之等五王为武三思诬构至死,亦全不书。

  杨贵妃本寿王瑁妃,度为女道士,号太真,召入宫,此开元二十八年事也。本纪亦不书。直至天宝四载,始书:册太真杨氏为贵妃。而绝不见其来自寿邸之迹。(新书则先书以寿王妃杨氏为道士,号太真,后书册太真为贵妃。)

  至如穆宗以下诸帝皆宦官所立,而本纪绝不书,凡故君纪内必先书遗诏:以某嗣位。而于新君纪内即书:某月日柩前即位。一似授受得其正,皆先帝弥留时所定,而宦官无与者。

  此本纪之回护也。

  其列传如:

  皇后传内,宪宗郭后历穆、敬、文、武四朝,皆居重闱之尊,诸帝孝养备至。迨宣宗即位,其母郑本后侍儿,有宿怨,宣宗奉养遂薄。后郁郁,登楼将自殒,帝闻不喜,是夕,后暴崩。其后议葬景陵外园,太常王皞请合葬景陵,帝令宰相白敏中责之,皞曰“后乃宪宗元妃,事顺宗为子妇,历五朝母天下,岂容有异议!”皞遂贬。是郭后在宣宗时不得其死,自是实事。(见新书及通鉴)而旧书后本传乃云:诸帝既极孝养,宣宗继统,后之诸子也,恩礼愈异于前朝。大中年,崩于兴庆宫。一似全福令终,并无嫌隙之处。

  又宣宗母郑本丹阳人,有相者云“当生天子。”李锜闻之,纳为妾。后锜反,没入宫,宪宗幸之,遂生宣宗。(见新书及通鉴)是后之由李锜没入掖廷,自有原委。而旧书但云:宪宗时在内职御女之列。旧史残缺,未见族姓所出、入宫之由,亦是讳其所出也。

  曹王明之母,本齐王元吉妃,太宗纳之而生明,后即以明为元吉后。(见新书曹明王传)而旧书不载。

  杨弘武为吏部,高宗责其授官多非才,弘武对曰“臣妻悍,此其所嘱,故不敢违。”盖以讽帝也。(见新书弘武传)旧书弘武传不载。

  苏良嗣为相,遇薛怀义于朝,颇偃蹇,良嗣叱左右批其颊,曳去。武后谓怀义曰“师第出入北门,彼南衙宰相行来,勿犯之。”(见新书良嗣传)而旧书良嗣传不载。

  甚至褚遂良传不载其倾陷刘洎之事。

  李世绩传不载其瞻徇立武后之事。辛云京传不载其激变仆固怀恩之事。(怀恩引回纥可汗兵讨贼,过太原,辛云京以可汗系其婿,恐被袭,遂闭门不出犒军。及回纥讨贼还,过城下,亦不出。于是怀恩怒,遂叛。通鉴载之甚详,亦见旧书怀恩传,而云京传不载。)

  田神功传不载其先为贼将之事。(神功先为安禄山兵马使,归朝后,守陈,与贼战不胜,又降史思明,思明令其南略江淮,遂再归顺。旧书竟不叙,但云“上元中为平卢兵马使,破贼于郑州。”似未尝失身于贼者,岂以其晚节忠朴而代为讳耶?)

  李勉传不载其逃弃汴城之事。(李希烈攻襄州,诏勉出兵救之,勉以贼兵攻襄,则许下必虚,攻许则襄围自解。乃遣将攻许,未至为贼兵所败,希烈自来攻汴,勉固守不支,乃溃围出。旧书不载败状,但云“若与贼战,多杀无辜,遂南奔。”而传论并谓“与其坐受丧败,不如避寇全师。”是更为洗雪矣。)

  郝玭传不载马璘不城临泾之事。(玭为临泾将,请于其帅马璘,城临泾以控戎骑。或谓璘曰“如此,则边塞久安,公复何足重?”乃不听。旧书但云“玭请于主帅,不听。”而不著马璘姓氏,似为璘讳者。)

  李辅国传不载代宗遣人夜刺杀之事,但云“夜盗入其家,杀之。”鱼朝恩传不载帝使人擒缢之事,但云“自缢死。”盖当时朝旨本以为盗杀及自缢,故国史从而书之,此又列传之回护也。

  实录、国史书法既有回护,易代后修史时,考其非实,自应改正而直笔书之。乃旧书书法仍复如此。如其全用旧史之文,不复刊正也。  今按唐绍传:先天二年,今上讲武骊山,绍以仪注不合,坐斩。“今上”指玄宗也,此玄宗实录原文也。

  刘仁轨传后引韦述论云“仁轨好以甘言悦人,以收物望;戴至德正色拒下,推善于君,故身后毁誉各异。”此引用韦述国史旧文也。而刘仁轨、裴行俭、郝处俊传论并称仁轨曰刘栾城,行俭曰裴闻喜,处俊曰甑山,不称名而称爵邑,史家无此法,更可见韦述当日尊呼前辈之称,而非易代后史官之词也。

  崔元翰传,谓李汧公镇滑台,辟元翰为从事。“汧公”,李勉也。薛伾传,谓尚父汾阳王召置麾下。“汾阳王”,郭子仪也。此并是元翰、伾家状送入史馆者,国史即用之不及改,五代修史时,亦即用之,不复改也。  惟全录旧文,而旧时史官本皆名手,故各传有极工者,如:

  高仙芝、封常清二传,似分似合,常清传内,载其临死谢表,郁勃悲凉,而继之以仙芝之死,叹息数语,觉千载下犹有生气。

  又如郭子仪传,乃裴所修,首尾整洁,无一酿词。  因此可知唐史官之老于文学也。

  至会昌以后无复底本,杂取朝报吏牍补缀成之。  故本纪书吴湘狱案至千余字。

  咸通八年,并将延资库计帐贯匹之数琐屑开入,绝似民间记簿。其除官必先具旧衔,再入新衔,如以某官某人为某官,下至刺史亦书于本纪。是以动辄累幅,虽邸抄除目无此繁芜也。

  然亦有未可轻訾者,凡本纪只略具事由,而其事则详于列传此书。

  如庞勋之乱、黄巢之乱、李茂贞、王行瑜等之劫迁、朱温之篡弑,即于本纪详之,不待翻阅各传已一览了如。迁固本有此体,非必纪内只摘事目也。其余列传虽事迹稍略,而文笔极为简净,以新书比较,转逊其老成。

  则五代修史诸人,如张昭远、贾纬等亦皆精于史学,当缺漏支诎中,仍能补缀完善,具见撰次之艰,文字之老。今人动谓“新书过旧书远甚。”此耳食之论也。新书谓“旧史之文,浅则入俚,简则及漏,或有所讳而不得逞耶?或因浅仍俗而不足于文也。”此亦偶摘旧书之俚俗缺略者疵之耳,其佳处终不可没也。  新唐书本纪书法

  新唐书书法多可议者。

  武德元年,唐帝追谥隋太上皇为炀帝。贞观四年,李靖破突厥,获隋萧后及炀帝孙正道。此大事也,而本纪不书。(旧书书之)

  薛举寇泾州,虽因秦王卧病,刘文静出战而败,然主兵者秦王也,乃但书刘文静及薛举战,败绩。(旧书书“秦王与薛举战,败绩。”)

  秦王擒窦建德,降王世充,献俘于朝,斩建德于市,流世充于蜀。本纪但书“建德伏诛”,而世充放流之事不书。则世充如何决遣乎?  突利、颉利,两可汗也,乃李靖擒颉利则书,突利来奔则不书。

  侯君集擒高昌王麴智盛则书,李靖擒吐谷浑慕容伏允则不书。体例亦不画一。

  凡书伏诛者,以其有罪而正法也。

  玄宗讲武骊山,以仪注有失,斩唐绍。绍死后,玄宗追悔之。是其本罪本不至死,而书“唐绍伏诛”。(旧书“唐绍斩于纛下”)

  封常清与禄山战,败奔陕郡,劝高仙芝速守潼关,仙芝至关,缮守备,贼至不得入,乃去。是二人皆无死罪也,而书“封常清、高仙芝伏诛”。(旧书“斩常清、仙芝于潼关”)是不亦太刻乎?此数人皆书“伏诛”矣!

  宦官陈宏志弑宪宗,幸逃其罪,文宗始赐死于清泥驿。新书于宪宗纪,既书“陈宏志反,帝暴崩”矣,又于文宗纪论,谓“帝能诛宏志,亦足伸其志矣。”则清泥驿之赐死,自必应书“伏诛”,乃反书“杀陈宏志”,一似无罪而枉杀者。此更两失之也。  奉天之围,朱泚来攻二十余日,皆浑瑊昼夜拒战,得保危城,而本纪但书“甲子,瑊与泚战城下,败之。”似瑊之战,只此一次矣。

  宣宗大中元年,积庆太后崩,此文宗母也。本纪但书“皇太后”,则竟似宣宗母矣。

  宰相王铎赴沧帅任,路经魏博,为节度使乐彦祯所害。新书但书“盗杀义昌军节度使王铎”,似为彦祯讳者。

  此皆欧公过求简净之失也。  新唐书本纪及五代史皆欧公重修,然五代使系欧公私自撰述,从容订正,故无遗议。新唐书则二百八十余年事迹,头绪繁多,不暇检校入细。试平心论之,宋景文于列传之功,实费数十年心力,欧公本纪则不免草率从事,不能为之讳也。当日进呈时,宋仁宗即有旨“旧唐书不可废”,其早有所见欤?

  新书本纪书安史之乱

  欧公本纪书法,凡反逆者虽遣其将拒战,亦必书逆首姓名,不书贼将也。然亦有不可通者,如秦宗权、董昌等部将不多,举事又小,书其逆首,自不至混淆。至安禄山、史思明等,地广兵雄,遣将四出,其将又皆僭大官、拥大众,分路专征,各当一面,此岂得概以逆首之名书之?

  乃常山之陷,本贼将蔡希德也,而书“禄山陷恒山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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