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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文》·第06部 卷五百四十八

清朝 全唐文 董诰 著

◎ 韩愈(二)

    ◇ 为裴相公让官表

  臣某言:伏奉今日制书,以臣为朝议大夫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承命惊惶,魂爽飞越,俯仰天地,若无所容。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少涉经史,粗知古今,天与朴忠,性惟愚直。知事君以道,无惮杀身;慕当官而行,不求利己。人以为拙,臣行不疑。元和之初,始拜御史,旋以论事过切,为宰臣所非,移官府廷,因佐戎幕。陛下恕臣之罪,怜臣之心,拔居侍从之中,遂掌丝纶之重。受恩益大,顾已益轻。苟耳目所闻知,心力所迨及,少关政理,辄以陈闻,于裨补无涓埃之微,而谗谤有邱山之积。陛下知其孤立,赏其微诚,独断不谋,奖待逾量。臣诚见陛下具文武之德,有神圣之姿,启中兴之宏图,当太平之昌运,勤身以俭,与物无私,威怒如雷霆,容覆如天地。实群臣尽节之日,才智效能之时。圣君难逢,重德宜报,苦心焦思,以日继夜。苟利于国,知无不为,徒欲竭愚,未免妄作。陛下不加罪责,更极宠光,既领台纲,又毗邦宪。圣君所厚,凶逆所仇,阙于防虞,几至毙踣。恩私曲被,性命获全,忝累祖先,玷尘班列,未知所措,祗自内惭。岂意陛下擢臣于伤残之余,委臣以燮和之任,忘其陋污,使佐圣明。此虽成汤举伊尹于庖厨,高宗登傅说于版筑,周文用吕望于屠钓,齐桓起甯戚于饭牛,雪耻蒙光,去辱居贵,以今准古,拟议非伦。陛下有四君之明,行四君之事;微臣无四子之美,获四子之荣。岂可叨居,以彰非据。

  方今干戈未尽戢,夷狄未尽宾。麟凤龟龙,未尽游郊薮;草木鱼鳖,未尽被雍熙。当大有为之时,得非常人之佐,然后能上宣圣德,以代天工。如臣等类,实不克堪。伏愿博选周行,旁及岩穴。天生圣主,必有贤臣,得而授之,乃可致理。乞回所授,以叶群情。无任恳款之至。

    ◇ 进撰平淮西碑文表

  臣某言:伏奉正月十四日敕牒,以收复淮西,群臣请刻石纪功,明示天下,为将来法式,陛下推劳臣下,允其志愿,使臣撰《平淮西碑文》者。闻命震骇,心识颠倒,非其所任,为愧为恐,经涉旬月,不敢措手。

  窃惟自古神圣之君,既立殊功异德卓绝之迹,必有奇能博辩之士,为时而生,持简操笔,从而写之,各有品章条贯,然后帝王之美,巍巍煌煌,充满天地。其载于《书》,则尧舜二《典》,夏之《禹贡》,殷之《盘庚》,周之五《诰》。于《诗》,则《玄鸟》《长发》,归美殷宗;《清庙》《臣工》、小大二《雅》,周王是歌。辞事相称,善并美具,号以为经,列之学官,置师弟子,读而讲之,从始至今,莫敢指斥。向使撰次不得其人,文字暧昧,虽有美实,其谁观之?辞迹俱亡,善恶惟一。然则兹事至大,不可轻以属人。

  伏惟唐至陛下,再登太平,?刮群奸,扫洒疆土,天之所覆,莫不宾顺。然而淮西之功,尤为俊伟,碑石所刻,动流亿年,必得作者,然后可尽能事。今词学之英,所在森列;儒宗文师,磊落相望。外之则宰相、公卿、郎官、博士,内之则翰林、禁密、游谈、侍从之臣,不可一二遽数。召而使之,无有不可。至于臣者,自知最为浅陋,顾贪恩待,趋以就事,丛杂乖戾,律吕失次。乾坤之容,日月之光,知其不可绘画,强颜为之,以塞诏旨,罪当诛死。其碑文今已撰成,谨录封进。无任惭羞战怖之至。

    ◇ 论捕贼行赏表

  臣愈言:臣伏见六月八日敕,以狂贼伤害宰臣,擒捕未获,陛下悲伤震悼,形于寝食,特降诏书,明立条格,云有能捉获贼者,赐钱万贯,仍加超授。今下手贼等,四分之内,已得其三,其余两人,盖不足计。根寻踪迹,知自承宗,再降明诏,绝其朝请。又与王士则、士平等官。八日之制,无不行者,独有赏钱,尚未赐给。群情疑惑,未测圣心。闻初载钱置市之日,市中观者日数万人,巡绕瞻视,咨嗟叹息,既去复来,以至日暮。百姓小人,重财轻义,不能深达事体,但见不给其赏,便以为朝廷爱惜此钱,不守言信。自近传远,无由辩明。且出赏所以求贼,今贼已诛斩,若无人捉获,国家何因得此贼而正刑法也?承宗何故而赐诛绝也?士则、士平何故与美官也?三事既因获贼,获贼必有其人,不给赏钱,实亦难晓。假如圣心独有所见,审知不合加赏,其如天下百姓及后代久远之人哉!况今元济、承宗,尚未擒灭;两河之地,大半未收;陇右、河西,皆没戎狄。所宜大明约束,使信在言前,号令指麾,以图功利。况自陛下即位以来,继有丕绩:斩杨惠琳,收夏州;斩刘辟,收剑南东西川;斩李?,收江东;缚卢从史,收泽、潞等五州;威德所加,兵不污刃,收魏、博等六州;致张茂昭,张?,收易、定、徐、泗、濠等五州。创业已来,列圣功德,未有能高于陛下者。可谓赫赫巍巍,光照前后矣。此由天授陛下神圣英武之德,为巨唐中兴之君,宗庙神灵,所共?助。勉强不已,守之以信,则故地不足收,而太平不难致。如乘快马行平路,迟速进退,自由其心,有所欲往,无不可者。于此之时,特宜示人以信。孔子欲存信去食,人非食不生,尚欲舍生以存信,况可无故而轻弃也!昔秦孝公用商鞅为相,欲富国强兵,行令于国,恐人不信,立三丈之木于市南门,募人有能徙置北门者,与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与五十金。秦人以君言为必信,法令大行,国富兵强,无敌天下。三丈之木,非难徙也;徙之,非有功也。孝公辄与之金者,所以示其言之必信也。昔周成王尚小,与其弟叔虞为戏,削桐叶为?,曰:「以晋封汝。」其臣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为侯。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之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晋。昔汉高祖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其所为,不问出入,令谋项羽。平用金间楚,数年之间,汉得天下。论者皆言汉高祖深达于利,能以金四万斤致得天下。以此观之:自古以来,未有不信其言而能有大功者,亦未有不费小财而能收大利者也。

  臣于告贼之人,本无恩义,彼虽获赏,了不关臣。所以区区尽言,不避烦黩者,欲令陛下之信行于天下也。伏望恕臣愚陋僻?之罪,而收其恳款诚至之心。天下之幸,非臣之幸也。谨奉表以闻,臣愈诚惶诚恐。    ◇ 论佛骨表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汉时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材识不远,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

  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已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创立寺观。臣尝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令入宫禁?  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

    ◇ 潮州刺史谢上表

  臣某言:臣以狂妄戆愚,不识礼度,上表陈佛骨事,言涉不敬,正名定罪,万死犹轻。陛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谓臣言虽可罪,心亦无他,特屈刑章,以臣为潮州刺史。既免刑诛,又获禄食,圣恩宏大,天地莫量,破脑刳心,岂足为谢!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臣以正月十四日,蒙恩除潮州刺史,即日奔驰上道,经涉岭海,水陆万里,以今月二十五日,到州上讫。与官吏百姓等相见,具言朝廷治平,天子神圣,威武慈仁,子养亿兆人庶,无有亲疏远迩,虽在万里之外,岭海之陬,待之一如畿甸之间,辇毂之下。有善必闻,有恶必见,早朝晚罢,兢兢业业,惟恐四海之内,天地之中,一物不得其所,故遣刺史面问百姓疾苦,苟有不便,得以上陈。国家宪章完具,为治日久,守令承奉诏条,违犯者鲜,虽在蛮荒,无不安泰。闻臣所称圣德,惟知鼓舞ん欢呼,不劳施为,坐以无事。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界上,去广府虽云才二千里,然往来动皆经月。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程期;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又极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魑魅为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所见推许。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泰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闳休,扬厉无前之伟绩,编之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之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亦未肯多让。

  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自天宝之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刚,孽臣奸隶,蠹居棋处,摇毒自防,外顺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贡不朝,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至陛下,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听断;旋乾转坤,关机阖开;雷厉风飞,日月所照;天戈所麾,莫不宁顺;大宇之下,生息理极。高祖创制天下,其功大矣,而治未太平也;太宗太平矣,而大功所立,咸在高祖之代。非如陛下承天宝之后,接因循之余,六七十年之外,赫然兴起,南面指麾,而致此巍巍之治功也。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显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代,服我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技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罪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瞻望宸极,魂神飞去。伏惟皇帝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无任感恩恋阙惭惶恳迫之至。谨附表陈谢以闻。

    ◇ 贺册尊号表

  臣某言:臣伏闻宰相公卿百官及关辅百姓耆耋等,以陛下功崇德巨,天成地平,宜加号于殊常,以昭示于来代,陈请恳至,于再于三。陛下仰稽乾符,俯顺人志,乃以新秋首序,令月吉辰,发扬鸿休,膺受显册。天人合庆,日月扬光,环海之间,含生之类,欢欣踊跃,以歌以舞。臣某诚欢诚喜,顿首顿首。

  臣闻体仁长人之谓「元」,发而中节之谓「和」,无所不通之谓「圣」,妙而无方之谓「神」,经纬天地之谓「文」,戡定祸乱之谓「武」,先天不违之谓「法天」,道济天下之谓「应道」。伏惟元和圣文神武法天应道皇帝陛下,子育亿兆,视之如伤,可谓体仁以长人矣;喜怒以类,刑赏不差,可谓发而中节矣,明照无私,幽隐毕达,可谓无所不通矣;发号出令,?行雨施,可谓妙而无方矣;三光顺轨,草木遂长,可谓经纬天地矣;除?寇盗,宇县清夷,可谓戡定祸乱矣;风雨以时,祥瑞辐凑,可谓先天而天不违矣;国内无饥寒,四夷皆朝贡,可谓道济天下矣。众美备具,名实相当,赫赫巍巍,超今冠古。方当议明堂、辟雍之事,撰泰山、梁父之仪,搜三代之逸礼,补百王之漏典,时乘六龙,肆觐东后。  微臣幸生圣代,触犯刑章,假息海隅,死亡无日。瞻望宸极,心魂飞扬,有永弃之悲,无自新之望。曾不得与鸟兽率舞、蛮夷纵观为比。衔酸抱痛且耻且惭,无任感恩恋阙恳迫彷徨之至。谨奉表陈贺以闻。

    ◇ 袁州刺史谢上表  臣某言:臣以去年正月上疏论佛骨事,先朝恕臣愚直,不加大罪,自刑部侍郎贬授潮州刺史。伏遇其年七月十三日恩赦至,其年十月二十四日,准例量移,改授袁州刺史。以今月八日,到任上讫。臣某诚欢诚喜,顿首顿首。伏以州小地狭,税赋及时,人安吏循,闾里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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