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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卷一百二十

晋朝 旧唐书 刘昫 著

  ○裴度

  裴度,字中立,河东闻喜人。祖有邻,濮州濮阳令。父溆, 河南府渑池丞。度, 贞元五年进士擢第,登宏辞科。应制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对策高等,授河 阴县尉。迁监察御史,密疏论权幸,语切忤旨,出为河南府功曹。迁起居舍人。元 和六年,以司封员外郎知制诰,寻转本司郎中。

  七年,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卒。其子怀谏幼年不任军政,牙军立小将田兴为留后。 兴布心腹于朝廷,请守国法,除吏输常赋,宪宗遣度使魏州宣谕。兴承僭侈之后, 车服垣屋,有逾制度,视事斋阁,尤加宏敞。兴恶之,不于其间视事,乃除旧采访 使居之,请度为壁记,述兴谦降奉法,魏人深德之。兴又请度遍至属郡,宣述诏 旨,魏人郊迎感悦。使还,拜中书舍人。

  九年十月,改御史中丞。宣徽院五坊小使,每岁秋按鹰犬于畿甸,所至官吏必 厚邀供饷,小不如意,即恣其须索,百姓畏之如寇盗。先是,贞元末,此辈暴横尤 甚,乃至张网罗于民家门及井,不令出入汲水,曰:“惊我供奉鸟雀。”又群聚于 卖酒食家,肆情饮啖。将去,留蛇一箧,诫之曰:“吾以此蛇致供奉鸟雀,可善饲 之,无使饥渴。”主人赂而谢之,方肯携蛇箧而去。至元和初,虽数治其弊,故态 未绝。小使尝至下邽县,县令裴寰性严刻,嫉其凶暴,公馆之外,一无曲奉。小使 怒,构寰出慢言。及上闻,宪宗怒,促令摄寰下狱,欲以大不敬论。宰相武元衡等 以理开悟,帝怒不解。度入延英奏事,因极言论列,言寰无罪。上愈怒曰:“如卿 之言,寰无罪即决五坊小使;如小使无罪,即决裴寰。”度对曰:“按罪诚如圣旨, 但以裴寰为令长,忧惜陛下百姓如此,岂可加罪?”上怒色遽霁。翌日,令释寰。 寻以度兼刑部侍郎,奉使蔡州行营,宣谕诸军。既还,帝问诸将之才,度曰:“臣 观李光颜见义能勇,终有所成。”不数日,光颜奏大破贼军于时曲,帝尤叹度之知 人。

  十年六月,王承宗、李师道俱遣刺客刺宰相武元衡,亦令刺度。是日,度出通 化里,盗三以剑击度,初断靴带,次中背,才绝单衣,后微伤其首,度堕马。会度 带氈帽,故创不至深。贼又挥刃追度,度从人王义乃持贼连呼甚急,贼反刃断义手, 乃得去。度已堕沟中,贼谓度已死,乃舍去。居三日,诏以度为门下侍郎、同中书 门下平章事。

  度劲正而言辩,尤长于政体,凡所陈谕,感动物情。自魏博使还,宣达称旨, 帝深嘉属。又自蔡州劳军还,益听其言。尚以元衡秉政,大用未果,自盗发都邑, 便以大计属之。

  初,元衡遇害,献计者或请罢度官以安二镇之心,宪宗大怒曰:“若罢度官, 是奸计得行,朝纲何以振举?吾用度一人,足以破此二贼矣。”度亦以平贼为己任。 度以所伤请告二十余日,诏以卫兵宿度私第,中使问讯不绝。未拜前一日,宣旨谓 度曰:“不用宣政参假,即延英对来。”及度入对,抚谕周至。时群盗干纪,变起 都城,朝野恐骇。及度命相制下,人情始安,以为必能殄寇。自是诛贼之计,日闻 献替,用军愈急。

  十一年,庄宪皇后崩,度为礼仪使。上不听政,欲准故事置冢宰,以总百司。 度献议曰:“冢宰是殷、周六官之首,既掌邦理,实统百司。故王者谅闇,百官有 权听之制。后代设官,既无此号,不可虚设。且国朝故事,或置或否,古今异制, 不必因循。”敕旨曰:“诸司公事,宜权取中书门下处分。”识者是之。

  六月,蔡州行营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兵败于铁城,中外恟骇。先是,诏群臣各献 诛吴元济可否之状。朝臣多言罢兵赦罪为便,翰林学士钱徽、萧俛语尤切,唯度言 贼不可赦。及霞寓败,宰相以上必厌兵,欲以罢兵为对。延英方奏,宪宗曰:“夫 一胜一负,兵家常势。若帝王之兵不合败,则自古何难于用兵,累圣不应留此凶贼。 今但论此兵合用与否,及朝廷制置当否,卿等唯须要害处置。将帅有不可者,去之 勿疑;兵力有不足者,速与应接。何可以一将不利,便沮成计?”于是宰臣不得措 言,朝廷无敢言罢兵者,故度计得行。

  王稷家二奴告稷换父遗表,隐没进奉物。留其奴于仗内,遣中使往东都检责稷 之家财。度奏曰:“王锷身殁之后,其家进奉已多。今因其奴告检责其家事,臣恐 天下将帅闻之,必有以家为计者。”宪宗即日遣中使还,二奴付京兆府决杀。

  十二年,李醖、李光颜屡奏破贼,然国家聚兵淮右四年,度支供饷,不胜其弊, 诸将玩寇相视,未有成功,上亦病之。宰相李逢吉、王涯等三人,以劳师弊赋,意 欲罢兵,见上互陈利害。度独无言。帝问之,对曰:“臣请身自督战。”明日延英 重议,逢吉等出,独留度,谓之曰:“卿必能为朕行乎?”度俯伏流涕曰:“臣誓 不与此贼偕全。”上亦为之改容。度复奏曰:“臣昨见吴元济乞降表,料此逆贼势 实窘蹙。但诸将不一,未能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赴行营,则诸将各欲立功以固 恩宠,破贼必矣!”上然之。翌日,诏曰:

  辅弼之臣,军国是赖。兴化致理,秉钧以居。取威定功,则分阃而出。所以同 君臣之体,一中外之任焉。属者问罪汝南,致诛淮右,盖欲刷其污俗,吊彼顽人。 虽挈地求生者实繁有徒,而婴城执迷者未翦其类,何兽困而犹斗,岂鸟穷之无归欤? 由是遥听鼓鼙,更张琴瑟,烦我台席,董兹戎旃。朝议大夫、守中书侍郎、同平章 事、飞骑尉、赐紫金鱼袋裴度,为时降生,协朕梦卜,精辨宣力,坚明纳忠。当轴 而才谋老成,运筹而智略有定。司其枢务,备知四方之事;付以兵要,必得万人之 心。是用祷于上玄,拣此吉日,带丞相之印绶,所以尊其名;赐诸侯之斧钺,所以 重其命。尔宜宣布清问,恢壮皇猷,感励连营,荡平多垒,招怀孤疾,字抚夷伤。 况淮西一军,素效忠节,过海赴难,史册书勋。建中初,攻破襄阳,擒灭崇义。比 者胁于凶逆,归命无由。每念前劳,常思安抚。所以内辍辅臣,俾为师率,实欲保 全慰谕,各使得宜。汝往钦哉!无越我丕训。可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蔡 州刺史,充彰义军节度、申光蔡观察等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

  诏出,度以韩弘为淮西行营都统,不欲更为招讨,请只称宣慰处置使。又以此 行既兼招抚,请改“翦其类”为“革其志”。又以弘已为都统,请改“更张琴瑟” 为“近辍枢衡”,请改“烦我台席”为“授以成算”,皆从之。仍奏刑部侍郎马总 为宣慰副使,太子右庶子韩愈为彰义行军司马,司勋员外郎李正封、都官员外郎冯 宿、礼部员外郎李宗闵等为两使判官书记,皆从之。

  初,德宗朝政多僻,朝官或相过从,多令金吾伺察密奏,宰相不敢于私第见宾 客。及度辅政,以群贼未诛,宜延接奇士,共为筹画,乃请于私居接延宾客,宪宗 许之。自是天下贤俊,得以效计议于丞相,接士于私第,由度之请也。

  自讨淮西,王师屡败。论者以杀伤滋甚,转输不逮,拟议密疏,纷纭交进。度 以腹心之疾,不时去之,终为大患,不然,两河之盗,亦将视此为高下。遂坚请讨 伐,上深委信,故听之不疑。

  度既受命,召对于延英,奏曰:“主忧臣辱,义在必死。贼灭,则朝天有日; 贼在,则归阙无期。”上为之恻然流涕。

  十二年八月三日,度赴淮西,诏以神策军三百骑卫从,上御通化门慰勉之。度 楼下衔涕而辞,赐之犀带。度名虽宣慰,其实行元帅事,仍以郾城为治所。上以李 逢吉与度不协,乃罢知政事,出为剑南东川节度。

  既离京,淮西行营大将李光颜、乌重胤谓监军梁守谦曰:“若俟度至而有功, 即非我利。可疾战,先事立功。”是月六日,将出兵,与贼战于贾店,为贼所败。 度二十七日至郾城,巡抚诸军,宣达上旨,士皆贾勇。时诸道兵皆有中使监阵,进 退不由主将,战胜则先使献捷,偶衄则凌挫百端。度至行营,并奏去之,兵柄专制 之于将,众皆喜悦。军法严肃,号令画一,以是出战皆捷。度遣使入蔡州,元济与 度书曰:“比密有降款,而索日进隔河大呼,遂令三军防元济,故归首无路。”

  十月十一日,唐邓节度使李醖,袭破悬瓠城,擒吴元济。度先遣宣慰副使马总 入城安抚。明日,度建彰义军节,领洄曲降卒万人继进。李愬具櫜鞬以军礼迎度, 拜之路左。度既视事,蔡人大悦。旧令:途无偶语,夜不燃烛,人或以酒食相过从 者,以军法论。度乃约法,唯盗贼、斗杀外,余尽除之,其往来者,不复以昼夜为 限。于是蔡之遗黎,始知有生人之乐。

  初,度以蔡卒为牙兵。或以为反侧之子,其心未安,不可自去其备。度笑而答 曰:“吾受命为彰义军节度使,元恶就擒,蔡人即吾人也。”蔡之父老,无不感泣。 申、光之民,即时平定。

  十一月二十八日,度自蔡州入朝,留副使马总为彰义军留后。初,度入蔡州, 或谮度没入元济妇女珍宝。闻,上颇疑之。上欲尽诛元济旧将,封二剑以授梁守谦, 使往蔡州。度回至郾城遇之,乃复与守谦入蔡州,量罪加刑,不尽如诏。守谦固以 诏止,度先以疏陈,乃径赴阙下。二月,诏加度金紫光禄大夫、弘文馆大学士,赐 勋上柱国,封晋国公,食邑三千户,复知政事。

  宪宗以淮西贼平,因功臣李光颜等来朝,欲开内宴,诏六军使修麟德殿之东廊。 军使张奉国以公费不足,出私财以助用,诉于执政。度从容启曰:“陛下营造,有 将作监等司局,岂可使功臣破产营缮?”上怒奉国泄漏,乃令致仕。其浚龙首渠, 起凝晖殿,雕饰绮焕,徙佛寺花木以植于庭。有程异、皇甫镈者,奸纤用事,二人 领度支盐铁,数贡羡余钱,助帝营造。帝又以异、镈平蔡时供馈不乏,二人并命拜 同平章事。度延英面论曰:“程异、皇甫镈,钱谷吏耳,非代天理物之器也。陛下 徇耳目之欲,拔置相位,天下人腾口掉舌,以为不可,于陛下无益。愿徐思其宜。” 帝不省纳。度三上疏论之,请罢己相位,上都不省。事见《镈传》。

  又贾人张陟负五坊使杨朝汶息利钱潜匿,朝汶于陟家得私簿记,有负钱人卢载 初,云是故西川节度使卢坦大夫书迹,朝汶即捕坦家人拘之。坦男不敢申理,即以 私钱偿之。及征验书迹,乃故郑滑节度卢群手书也。坦男理其事,朝汶曰:“钱已 进过,不可复得。”御史中丞萧俛及谏官上疏陈其暴横之状,度与崔群因延英对, 极言之。宪宗曰:“且欲与卿商量东军,此小事我自处置。”度奏曰:“用兵,小 事也;五坊追捕平人,大事也。兵事不理,只忧山东;五坊使暴横,恐乱辇毂。” 上不悦。帝久方省悟,召杨朝汶数之曰:“向者为尔使我羞见宰相。”遽命诛之。

  初,淮、蔡既平,镇、冀王承宗甚惧。度遣辩士游说,客于赵、魏间。使说承 宗,令割地入质以效顺。故承宗求援于田弘正,由度使客讽动之,故兵不血刃,而 承宗鼠伏。

  十三年,李师道翻覆违命,诏宣武、义成、武宁、横海四节度之师与田弘正会 军讨之。弘正奏请取黎阳渡河,会李光颜等军齐进。帝召宰臣于延英议可否,皆曰: “阃外之事,大将制之,既有奏陈,宜遂其请。”度独以为不可,奏曰:“魏博一 军,不同诸道。过河之后,却退不得,便须进击,方见成功。若取黎阳渡河,既才 离本界,便至滑州,徒有供饷之劳,又生顾望之势。况弘正、光颜并少威断,更相 疑惑,必恐迁延。然兵事不从中制一定处分。或虑不可。若欲于河南持重,则不如 河北养威。不然,则且秣马厉兵,候霜降水落,于杨刘渡河,直抵郓州。但得至阳 谷已来下营,则兵势自盛,贼形自挠。”上曰:“卿言是矣。”乃诏弘正取杨刘渡 河。及弘正军既济河而南,距郓州四十里筑垒,贼势果蹙。顷之,诛师道。

  度执性不回,忠于事上,时政或有所阙,靡不极言之,故为奸臣皇甫镈所构, 宪宗不悦。十四年,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 度使。

  穆宗即位,长庆元年秋,张弘靖为幽州军所囚,田弘正于镇州遇害,硃克融、 王廷凑复乱河朔,诏度以本官充镇州四面行营招讨使。时骄主荒僻,辅相庸才,制 置非宜,致其复乱。虽李光颜、乌重胤等称为名将,以十数万兵击贼,无尺寸之功。 盖以势既横流,无能复振。然度受命之日,搜兵补卒,不遑寝息。自董西师,临于 贼境,屠城斩将,屡以捷闻。穆宗深嘉其忠款,中使抚谕无虚月,进位检校司空, 兼充押北山诸蕃使。

  时翰林学士元稹,交结内官,求为宰相,与知枢密魏弘简为刎颈之交。稹虽与 度无憾,然颇忌前达加于己上。度方用兵山东,每处置军事,有所论奏,多为稹辈 所持。天下皆言稹恃宠荧惑上听,度在军上疏论之曰:

  臣闻主圣臣直。今既遇圣主,辄为直臣,上答殊私,下塞群谤,誓除国蠹,无 以家为。苟献替之可行,何性命之足惜?伏惟皇帝陛下恭承丕业,光启雄图,方殄 顽人之风,以立太平之事。而逆竖构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败国政。陛下欲 扫荡幽、镇,宜肃清朝廷。何者?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河朔逆贼,只乱山东; 禁闱奸臣,必乱天下。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小者,臣等与诸戎臣必能翦灭; 大者,非陛下制断,非陛下觉悟,无计驱除。今文武百僚,中外万品,有心者无不 愤忿,有口者无不咨嗟。直以威权方重,奖用方深,无所畏避,不敢抵触,恐事未 行祸已及,不为国计,且为身谋。

  臣比者犹思隐忍,不愿发明。一则以罪恶如山,怨谤如雷,伏料圣明,必自诛 殛;一则以四方无事,万枢且过,虽纪纲潜坏,贿赂公行,俟其贯盈,必自颠覆。 今属凶徒扰攘,宸衷忧轸,凡有制命,计于安危。痛此奸邪,恣行欺罔,干乱圣略, 非止一途。又翰苑旧臣,结为朋党,陛下听其所说,更访于近臣,私相计会,更唱 迭和,蔽惑聪明。所以臣自兵兴已来,所陈章疏,事皆要切,所奉书诏,多有参差。 惜陛下委付之意不轻,被奸臣抑损之事不少。

  臣素知佞幸,亦无雠嫌,只是昨者,臣请乘传诣阙,面陈戎事,奸臣之徒,最 所畏惧。知臣若到御坐之前,必能悉数其过,以此百计止臣此行。臣又请领兵齐进, 逐便攻讨,奸臣之党,曲加阻碍。恐臣统率诸道,或有成功,进退皆受羁牵,意见 悉遭蔽塞。复共一二憸狡,同辞合力。或两道招抚,逗留旬时;或遣蔚州行营,拖 曳日月。但欲令臣失所,使臣无成,则天下理乱,山东胜负,悉不顾矣。为臣事君, 一至于此。且陛下左右前后,忠良至多,亦有熟会典章,亦有饱谙师旅,足得任使, 何独斯人?以臣愚见,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而自平;若朝中奸臣尚 在,则逆贼纵平无益。

  臣读国史,知代宗朝蕃戎侵轶,直犯都城。代宗不知,盖被程元振蒙蔽,几危 社稷。当时柳伉,乃太常一博士耳,犹能抗表归罪,为国除害。今臣年处,兼总将 相,岂肯坐观凶邪,有曀日月。不胜感愤嫉恶之至!谨附中使赵奉国以闻。倘陛下 未信忠言,犹惑奸党,伏乞出臣此表,令三事大夫与百僚集议。彼不受责,臣合伏 辜,天鉴孔明,照臣肝血。但得天下之人,知臣不负陛下,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继上三章,辞情激切。穆宗虽不悦,虽惧大臣正议,乃以魏弘简为弓箭库使, 罢元稹内职。然宠稹之意未衰。俄拜稹平章事,寻罢度兵权,守司徒、同平章事, 充东都留守。谏官相率伏阁诣延英门者日二三。帝知其谏,不即被召,皆上疏言: 时未偃兵,度有将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帝以章疏旁午,无如之何,知人情在度, 遂诏度自太原由京师赴洛。及元稹为相,请上罢兵,洗雪廷凑、克融,解深州之围, 盖欲罢度兵柄故也。

  二年三月,度至京师。既见,先叙克融、廷凑暴乱河朔,受命讨贼无功;次陈 除职东都,许令入觐。辞和气劲,感动左右。度伏奏龙墀,涕泗鸣咽,帝为之动容, 口自谕之曰:“所谢知,朕于延英待卿。”

  初,人以度无左右之助,为奸邪排摈,虽度勋德,恐不能感动人主。及度奏河 北事,慷慨激切,扬于殿廷,在位者无不耸动。虽武夫贵介,亦有咨嗟出涕者。翌 日,以度守司徒、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淮南节度使,进阶光禄大夫。

  时硃克融、王廷凑虽受朝廷节钺,未解深州之围。度初发太原,与二镇书,谕 以大义。克融解围而去,廷凑亦退舍。有中使自深州来言之,穆宗甚喜。即日又遣 中使往深州取牛元翼,更命度致书与廷凑。度沿路奉诏,中使得度书云:“朝谢后, 即归留务。恐廷凑知度无兵权,即背前约,请度易之。”中使乃进度书草,具奏其 事。及度至京师,进退明辩,帝方忧深州之围,遂授度淮南节度使。

  先是,监军使刘承偕恃宠凌节度使刘悟,三军愤发大噪,擒承偕,欲杀之。已 杀其二傔,悟救之获免,而囚承偕。诏遣归京,悟托以军情,不时奉诏。至是,宰 臣延英奏事,度亦在列。上顾谓度曰:“刘悟拘承偕而不遣,如何处置?”度辞以 蕃臣不合议军国事。上固问之,且曰:“刘悟负我,我以仆射宠之,近又赐绢五百 万疋,不思报功,翻纵军众凌辱监军,我实难奈此事。”度对曰:“承偕在昭义不 法,臣尽知之,昨刘悟在行营与臣书,数论其事。是时有中使赵弘亮在臣军,仍持 悟书将去,欲自奏,不知奏否?”上曰:“我都不知,悟何不密奏其事,我岂不能 处置?”度曰:“刘悟武臣,不知大臣体例。虽然,臣窃以悟纵有密奏,陛下必不 能处置。今日事状如此,臣等面论,陛下犹未能决,悟单辞岂能动圣听哉?”上曰: “前事勿论,直言此时如何处置?”度曰:“陛下必欲收忠义之心,使天下戎臣为 陛下死节,唯有下半纸诏书,言任使不明,致承偕乱法如此,令悟集三军斩之。如 此,则万方毕命,群盗破胆,天下无事矣。苟不能如此,虽与刘悟改官赐绢,臣亦 恐于事无益。”上俛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缘是太后养子,今被囚絷,太后 未知,如卿处置未得,可更议其宜。”度与王播等复奏曰:“但配流远恶处,承偕 必得出。”上以为然,承偕果得归。

  度方受册司徒,徐州奏节度副使王智兴自河北行营率师还,逐节度使崔群,自 称留后。朝廷骇惧,即日宣制,以度守司徒、同平章事,复知政事。乃以宰相王播 代度镇淮南。度与李逢吉素不协。度自太原入朝,而恶度者以逢吉善于阴计,足能 构度,乃自襄阳召逢吉入朝,为兵部尚书。度既复知政事,而魏弘简、刘承偕之党 在禁中。逢吉用族子仲言之谋,因医人郑注与中尉王守澄交结,内官皆为之助。五 月,左神策军奏告事人李赏称和王府司马于方受元稹所使,结客欲刺裴度。诏左仆 射韩皋、给事中郑覃与李逢吉三人鞫于方之狱。未竟,罢元稹为同州刺史,罢度为 左仆射,李逢吉代度为宰相。自是,逢吉之党李仲言、张又新、李续等,内结中官, 外扇朝士,立朋党以沮度,时号“八关十六子”,皆交结相关之人数也。而度之丑 誉日闻,俄出度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不带平章事。

  长庆四年,襄阳节度使牛元翼卒。其家先在镇州,朝廷累遣中使取之,王廷凑 迁延不遣。至是,闻元翼卒,乃尽屠其家。昭愍皇帝闻之,嗟惋累日,因叹宰辅非 才,致奸臣悖逆如此。翰林学士韦处厚上言曰:

  臣闻汲黯在朝,淮南不敢谋叛;干木处魏,诸侯不敢加兵。王霸之理,皆以一 士而止百万之师,以一贤而制千里之难。臣伏以裴度勋高中夏,声播外夷,廷凑、 克融皆惮其用,吐蕃、回鹘悉服其名。今若置之岩廊,委其参决,西夷北虏,未测 中华;河北山东,必禀庙算。况幽、镇未静,尤资重臣。管仲曰:“人离而听之则 愚,合而听之则圣。”理乱之本,非有他术,顺人则理,违人则乱。伏承陛下当食 叹息,恨无萧、曹。今有一裴度尚不留驱使,此冯生所以感悟汉文,云虽有廉颇、 李牧不能用也。

  夫御宰相,当委之信之,亲之礼之。如于事不效,于国无劳,则置之散僚,黜 之远郡。如此,则在位者不敢不励,将进者不敢苟求。陛下存终始之分,但不永弃, 则君臣之厚也。今进皆负四海责望,退不失六部尚书,不肖者无因而劝。臣与李逢 吉素无雠嫌,臣尝被裴度因事贬黜。今之所陈,上答圣明,下达君议,披肝感激, 伏地涕流。伏望鉴臣爱君,矜臣体国,则天下幸甚。

  昭愍愕然省悟,见度奏状不带平章事,谓处厚曰:“度曾为宰相,何无平章事?” 处厚因奏:“为逢吉所挤,度自仆射出镇兴元,遂于旧使衔中减落。”帝曰:“何 至是也。”翌日下制,复兼同平章事。

  然逢吉之党,巧为毁沮,恐度复用。有陈留人武昭者,性果敢而辩舌。度之讨 淮西也,昭求进于军门,乃令入蔡州说吴元济。元济临之以兵,昭气色自若,善待 而还。度以为可用,署之军职,随度镇太原,奏授石州刺史。罢郡,除袁王府长史。 昭既在散位,心微悒郁,而有怨逢吉之言。而奸邪之党,使卫尉卿刘遵古从人安再 荣告事,言武昭欲谋害李逢吉。狱具,而武昭死,盖欲讦度旧事以污之也。然士君 子公论,皆佑度而罪逢吉。天子渐明其端,每中使过兴元,必传密旨抚谕,且有征 还之约。

  宝历元年十一月,度疏请入觐京师。明年正月,度至,帝礼遇隆厚,数日,宣 制复知政事。而逢吉党有左拾遗张权舆者,尤出死力。度自兴元请入朝也,权舆上 疏曰:“度名应图谶,宅据冈原,不召自来,其心可见。”先是奸党忌度,作谣辞 云:“非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驱逐。”“天口”言度尝平吴元济也。又帝城 东西,横亘六岗,合《易象乾》卦之数。度平乐里第,偶当第五岗,故权舆取为语 辞。昭愍虽少年,深明其诬谤,奖度之意不衰,奸邪无能措言。

  时昭愍欲行幸洛阳,宰相李逢吉及两省谏官,累疏论列,帝正色曰:“朕去意 已定。其从官宫人,悉令自备糗粮,不劳百姓供馈。”逢吉顿首言曰:“东都千里 而近,宫阙具存,以时巡游,固亦常典。但以法驾一动,事须备仪,千乘万骑,不 可减省。纵不费用绝广,亦须丰俭得宜,岂可自备糗粮,顿失大体?今干戈未甚戢, 边鄙未甚宁,恐人心动摇,伏乞稍回宸虑。”帝不听,令度支员外郎卢贞往东都已 来,检计行宫及洛阳大内。朝廷方怀忧恐,会度自兴元来,因延英奏事,帝语及巡 幸。度曰:“国家营创两都,盖备巡幸。然自艰难已来,此事遂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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