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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正义》·卷十三 金縢第八

汉朝 尚书正义 孔安国 著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为请命之书,藏之于匮,缄之以金,不欲人开之。○武王有疾,马本作“有疾不豫”。縢,徒登反。缄,工咸反。

  金縢遂以所藏为篇名。

  [疏]“武王”至“金縢”○正义曰:武王有疾,周公作策书告神,请代武王死。事毕,纳书于金縢之匮,遂作《金縢》。凡序言“作”者,谓作此篇也。案经周公策命之书,自纳金縢之匮,及为流言所谤,成王悟而开之。史叙其事,乃作此篇,非周公作也。序以经具,故略言之。○传“为请”至“开之”○正义曰:经云“金縢之匮”,则“金縢”是匮之名也。《诗》述韔弓之事云:“竹闭绲縢。”《毛传》云:“绲,绳。縢,约也。”此传言“缄之以金”,则训“縢”为缄。王、郑皆云:“縢,束也。”又郑《丧大记》注云:“齐人谓棺束为缄。”《家语》称周庙之内有金人,叁缄其口,则“縢”是束缚之义。“藏之于匮,缄之以金”,若今钉鐷之,不欲人开也。郑云:“凡藏秘书,藏之于匮,必以金缄其表。”是秘密之书,皆藏于匮,非周公始造此匮,独藏此书也。○“金縢”○正义曰:发首至“王季、文王”,史叙将告神之事也。“史乃策祝”至“屏璧与珪”,告神之辞也。自“乃卜”至“乃瘳”,言卜吉告王差之事也。自“武王既丧”已下,叙周公被流言,东征还反之事也。此篇叙事多而言语少,若使周公不遭流言,则请命之事遂无人知。为成王开书,周公得反,史官美大其事,故叙之以为此篇。

  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伐纣明年,武王有疾,不悦豫。○豫本,又作忬。二公曰:“我其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穆,敬。戚,近也。召公、太公言王疾当敬卜吉凶,周公言未可以死近我先王。相顺之辞。○为,于伪反。戚,千历反。公乃自以为功,周公乃自以请命为己事。为三坛同墠。因太王、王季、文王请命于天,故为三坛。坛筑土,墠除地,大除地,于中为三坛。○坛,徒丹反,筑土也,马云:“土堂。”墠音善。为坛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立坛上,对三王。植璧秉珪,乃告大王、王季、文王。璧以礼神。植,置也,置于三王之坐。周公秉桓珪以为贽。告谓祝辞。○植,时织反,徐音置。贽音至。祝如字,或之疚反,下同。

  [疏]“既克”至“文王”○正义曰:“既克商二年”即伐纣之明年也。王有疾病,不悦豫。召公与太公二公同辞而言曰:“我其为王敬卜吉凶,问王疾病瘳否。”周公曰:“王今有疾,未可以死近我先王,故当须卜也。”周公既为此言,公乃自以请命之事为己事,除地为墠,墠内筑坛,为三坛同墠。又为一坛于南方,北面,周公立坛上焉。置璧于三王之坐,公自执珪,乃告大王、王季、文王,告此三王之神也。○传“伐纣”至“悦豫”○正义曰:武王以文王受命十三年伐纣,既杀纣,即当称元年。克纣称元年,知此“二年”是“伐纣之明年”也。王肃亦云:“克殷明年。”《顾命》云:“王有疾,不怿。”“怿,悦也,故不豫为“不悦豫”也。何休因此为例云:“天子曰不豫,诸侯曰负兹,大夫曰犬马,士曰负薪。”○传“穆敬”至“之辞”○正义曰:《释训》云:“穆穆,敬也。”“戚”是亲近之义,故为近也。武王时三公惟周、召与太公耳,知“二公”是召公、太公也。言王疾恐死,当敬卜吉凶。周公言武王既定天下,当成就周道,未可以死近我先王。死则神与先王相近,故言近先王。若生则人神道隔,是为远也。二公恐王死,欲为之卜。周公言王未可以死,是“相顺之辞”也。郑云:“戚,忧也。周公既内知武王有九龄之命,又有文王曰‘吾与尔三之期’,今必瘳,不以此终,故止二公之卜。云未可以忧怖我先王。”如郑此言,周公知王不死,先王岂不知乎,而虑先王忧也?○传“周公”至“己事”○正义曰:“功”训事也。周公虽许二公之卜,仍恐王疾不瘳,不复与二公谋之,乃自以请命为己之事,独请代武王死也。所以周公自请为己事者,周公位居冢宰,地则近亲,脱或卜之不善,不可使外人知悉,亦不可苟让,故自以为功也。○传“因大”至“三坛”○正义曰:“请命”请之于天,而告三王者,以三王精神已在天矣,故“因大王、王季、文王以请命于天”。三王每王一坛,故“为三坛”。坛是筑土,墠是除地,大除其地,于中为三坛。周公为坛于南方,亦当在此墠内,但其处小别,故下别言之。周公北面,则三坛南面可知,但不知以何方为上耳。郑玄云:“时为坛墠于丰,坛墠之处犹存焉。”○传“立坛”至“三王”○正义曰:《礼》“授坐不立”,“授立不坐”,欲其高下均也。神位在坛,故周公“立坛上,对三王”也。○传“璧以”至“祝辞”○正义曰:《周礼·大宗伯》云“以苍璧礼天”,《诗》说祷旱云“圭璧既卒”,是璧以礼神,不知其何色也。郑云:“植,古置字。”故为置也,言置璧于三王之坐也。《周礼》云:“公执桓圭。”知周公秉桓圭,又置以为贽也。“告谓祝辞”,下文是其辞也。

  史乃册,祝曰:“惟尔元孙某,遘厉虐疾。史为册书,祝辞也。元孙,武王。某,名。臣讳君,故曰某。厉,危。虐,暴也。○遘,工豆反,遇也。若尔三王,是有丕子之责于天,以旦代某之身。大子之责,谓疾不可救于天,则当以旦代之。死生有命,不可请代,圣人叙臣子之心,以垂世教。○丕,普悲反,马同,徐甫眉反,郑音不。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能事鬼神。我周公仁能顺父,又多材多艺,能事鬼神。言可以代武王之意。乃元孙不若旦多材多艺,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汝元孙受命于天庭为天子,布其德教,以佑助四方。言不可以死。用能定尔子孙亍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言武王用受命帝庭之故,能定先人子孙于天下,四方之民无不敬畏。呜呼!无坠天之降宝命,我先王亦永有依归。叹惜武王,言不救则坠天之宝命,救之则先王长有依归。今我即命于元龟,就受三王之命于大龟,卜知吉凶。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珪归俟尔命。许谓疾瘳。待命,当以事神。○瘳,敕留反,下同。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珪。不许谓不愈也。屏,藏也,言不得事神。

  [疏]“史乃”至“与珪”○正义曰:史乃为策书,执以祝之曰,惟尔元孙某,“某”即发也,遇得危暴重疾,今恐其死。若尔三王,是有太子之责于天,谓负天大子责,必须一子死者,请以旦代发之身,令旦死而发生。又告神以代之状,我仁能顺父,又且多材力,多技艺,又能善事鬼神,汝元孙不如旦多材多艺,又不能事鬼神,言取发不如取旦也。然人各有能,发虽不能事鬼,神则有人君之用,乃受命于天帝之庭,能布其德教以佑助四方之民,用能安定汝三王子孙在于下地,四方之民无不敬而畏之。以此之故,不可使死。呜呼!发之可惜如此,神明当救助之,无得陨坠天之所下宝命。天下宝命谓使为天子,若武王死,是陨坠之也。若不坠命,则我先王亦永有依归,为宗庙之主,神得归之。我与三王人神道隔,许我以否不可知,今我就受三王之命于彼大龟,卜其吉凶。吉则许我,凶则为不许我。尔之许我,使卜得吉兆,旦死而发生,我其以璧与珪归家待汝神命,我死当以珪璧事神。尔不许我,使卜兆不吉,发死而旦生,我乃屏去璧之与珪。言不得事神,当藏珪璧也。○传“史为”至“虐暴”○正义曰:告神之言,书之于策,“祝”是读书告神之名,故云“史为策书,祝辞”,史读此策书以祝告神也。武王是大王之曾孙也,尊统于上,继之于祖,谓“元孙”,是长孙也。“某”者,武王之名,本告神云“元孙发”,臣讳君,故曰“某”也。《易·乾卦》云:“夕惕若厉。”“厉”为危也。“虐”训为暴。言性命危而疾暴重也。《泰誓》、《牧誓》皆不讳发而此独讳之,孔惟言“臣讳君”,不解讳之意。郑玄云:“讳之者,由成王读之也。”意虽不明,当谓成王开匮得书,王自读之,至此字口改为“某”,史官录为此篇,因遂成王所读,故讳之。上篇《泰誓》、《牧誓》王自称者,令入史制为此典,故不须讳之。○传“太子”至“世教”○正义曰:“责”读如《左传》“施舍已责”之“责”,“责”谓负人物也。“太子之责于天”,言负天一太子,谓必须死,疾不可救于天。必须一子死,则当以旦代之。死生有命,不可请代,今请代者,“圣人叙臣子之心,以垂世教”耳,非谓可代得也。郑玄弟子赵商问玄曰:“若武王未终,疾固当瘳。信命之终,虽请不得。自古已来,何患不为?”玄答曰:“君父疾病方困,忠臣孝子不忍默尔,视其歔欷,归其命于天,中心恻然,欲为之请命。周公达于此礼,着在《尚书》,若君父之病不为请命,岂忠孝之志也?”然则命有定分,非可代死,周公为此者,自申臣子之心,非谓死实可代。自古不废,亦有其人,但不见尔,未必周公独为之。郑玄云:“丕读曰不。及子孙曰子。元孙遇疾,若汝不救,是将有不爱子孙之过,为天所责,欲使为之请命也。”与孔读异。○传“我周”至“之意”○正义曰:告神称“予”,知周公自称“我”也。“考”是父也,故“仁能顺父”。上云“元孙”,对祖生称,此言“顺父”,从亲为始。祖为王考,曾祖为皇考,“考”、“父”,可以通之,传举亲而言“父”耳。既能顺父,又多材多艺,能事鬼神,言己可以代武王之意。上言“丕子之责于天”,则是天欲取武王,非父祖取之,此言己能顺父祖,善事鬼神者,假令天意取之,其神必共父祖同处,言己是父祖所欲,欲令请之于天也。○传“汝元”至“以死”○正义曰:以王者存亡,大运在天,有德于民,天之所与,是“受命天庭”也。以人况天,故言在庭,非王实至天庭受天命也。既受天命以为天子,布其德教以佑助四方之民,当于天心有功,于民言不可以死也。

  乃卜三龟,一习吉。习,因也。以三王之龟卜,一相因而吉。启籥见书,乃并是吉。三兆既同吉,开籥见占兆书,乃亦并是吉。○籥,于若反,徐以略反,马云:“藏卜兆书管。”并,必政反。公曰:“体,王其罔害。公视兆曰:“如此兆体,王其无害。”言必愈。予小子新命于三王,惟永终是图。周公言,我小子新受三王之命,武王惟长终是谋周之道。兹攸俟,能念予一人。”言武王愈,此所以待能念我天子事,成周道。○公归,乃纳册于金縢之匮中。王翼日乃瘳。从坛归。翼,明。瘳,差也。○差,初卖反。

  [疏]“乃卜”至“乃瘳”○正义曰:祝告已毕,即于坛所乃卜其吉凶。用三王之龟卜,一皆相因而吉。观兆已知其吉,犹尚未见占书。占书在于藏内,启藏以籥,见其占书,亦与兆体乃并是吉。公视兆曰,观此兆体,王身其无患害也。我小子新受命于三王,谓卜得吉也。我武王当惟长终是谋周之道。此卜吉之愈者,上天所以须待武王能念我一人天子之事,成其周道故也。公自坛归,乃纳策于金縢之匮中。王明日乃病瘳。○传“习因”至“而吉”○正义曰:“习”则袭也,袭是重衣之名,因前而重之,故以“习”为因也。虽三龟并卜,卜有先后,后者因前,故云“因”也。《周礼》:“太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三兆各别,必三代法也。《洪范》卜筮之法,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是必三代之法并用之矣。故知“三龟”,“三王之龟”。龟形无异代之别,但卜法既别,各用一龟,谓之“三王之龟”耳。每龟一人占之,其后君与大夫等,部占三代之龟,定其吉凶。未见占书知已吉者,卜有大体,见兆之吉凶,粗观可识,故知吉也。○传“三兆”至“是吉”○正义曰:郑玄云:“籥,开藏之管也。开兆书藏之室以管,乃复见三龟占书,亦合于是吉。”王肃亦云:“籥,开藏占兆书管也。”然则占兆别在于藏。《大卜》“三兆”之下云:“其经兆之体,皆百有二十,其颂皆千有二百。”占兆之书,则彼“颂”是也。略观三兆,既已同吉,开藏以籥,见彼占兆之书,乃亦并是吉。言其兆颂符,同为大吉也。○传“公视”至“必愈”○正义曰:“如此兆体”,指卜之所得兆也。《周礼·占人》云:“凡卜筮,君占体,大夫占色,史占墨,卜人占坼。”郑玄云:“体,兆象也。色,兆气也。墨,兆广也。坼,兆璺也。尊者视兆象而已,卑者以次详其馀也。周公卜武王,占之曰:‘体,王其无害。’”郑意此言“体”者,即彼“君占体”也。但周公令卜,汲汲欲王之愈,必当亲视灼龟,躬省兆繇,不惟占体而日。但郑以“君占体”与此文同,故引以为证耳。○传“言武”至“周道”○正义曰:此原三王之意也。言武王得愈者,此谓卜吉武王之愈。言天与三王一一须待武王,能念我天子事,成周道。若死,则不复得念天子之事,周道必不成也。《礼》天子自称曰“予一人”,故以“一人”言天子也。○传“从坛”至“瘳差”○正义曰:坛所即卜,故“从坛归”也。“翼,明”,《释言》文。“瘳”训差,亦为愈,病除之名也。藏此书者,此既告神,即是国家旧事,其书不可捐弃,又不可示诸世人,故藏于金縢之匮耳。

  武王既丧,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国,武王死,周公摄政,其弟管叔及蔡叔、霍叔乃放言于国,以诬周公,以惑成王。○丧,苏浪反。曰:“公将不利于孺子。”三叔以周公大圣,有次立之势,遂生流言。孺,稚也。稚子,成王。○孺,如树反。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辟,法也。告召公、太公,言我不以法法三叔,则我无以成周道告我先王。○辟,扶亦反,治也;《说文》作壁,云必亦反,法也;马、郑音避,谓避居东都。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周公既告二公,遂东征之,二年之中,罪人此得。于后,公乃为诗以贻王,名之曰《鸱鸮》。王亦未敢诮公。成王信流言而疑周公,故周公既诛三监,而作诗解所以宜诛之意以遗王,王犹未悟,故欲让公而未敢。○贻,羊支反。名如字,徐亡政反。鸱,尺夷反。鸮,于娇反。诮,在笑反。以遗,唯季反。

  [疏]“武王”至“诮公”○正义曰:周公于成王之世,为管蔡所诬,王开金縢之书,方始明公本意,卒得成就周道,天下太平。史官美大其事,述为此篇,故追言“请命”于前,乃说“流言”于后,自此以下,说周公身事。武王既丧,成王幼弱,周公摄王之政,专决万机。管叔及其群弟蔡叔、霍叔乃流放其言于国中曰:“公将不利于孺子。”言欲篡王位为不利。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不以法法此三叔,则我无以成就周道,告我先王。”既言此,遂东征之。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于此皆得,谓获三叔及诸叛逆者。罪人既得讫,成王犹尚疑公。公于此既得罪人之后,为诗遗王,名之曰《鸱鸮》。《鸱鸮》言三叔不可不诛之意。王心虽疑,亦未敢责诮公。言王意欲责而未敢也。○传“武王死”至“成王”○正义曰:武王既死,成王幼弱,故周公摄政。摄政者,虽以成王为主,政令自公出,不复关成王也。《蔡仲之命》云:“群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于郭邻,降霍叔于庶人。”则知“群弟”是蔡叔、霍叔也。《周语》云“兽三为群”,则满三乃称群。蔡霍二人而言群者,并管故称群也。传既言周公摄政,乃云“其弟管叔”,盖以管叔为周公之弟。《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史记》亦以管叔为周公之兄。孔似不用《孟子》之说,或可孔以“其弟”谓武王之弟,与《史记》亦不违也。“流言”者,宣布其言,使人闻知,若水流然。“流”即放也,乃放言于国,以诬周公,以惑成王。“王亦未敢诮公”,是王心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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