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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军志》·援贵州篇第十二

清朝 湘军志 王闿运 著

自武陵属贵东,于秦时为一郡之地,前代别置巡抚,然蛮寇之为患旧矣。贵州之政令行、官吏具,则以天下之财力供给一隅,而湖南亦劳于转输。及于军兴,东南困敝,贵州苗民乘乱而起,则湖南专受其祸,虽欲苟息不可得也。

  咸丰四年冬,兴义、安顺、普安土寇纷起,陷普安及安南城。贵州巡抚蒋霨远督军遵义讨之,奏征湖南兵。骆秉章奏荐韩超、徐河清,以为贵州不能用其材,而征调烦费无益。其时,永顺奸民亦掠府城,屯聚拒官,会辰沅军至,乃各解散。

  五年十月,铜仁举人徐廷杰,以苗、教横恣,假征粮浮勒名扇党陷城,杀知府葛景莱,洞寇和胁者万人。十一月,出陷松桃,遂攻镇筸城,镇道城守,乃纵掠而去,然麻阳、晃州糜烂矣。湖南官兵以黔寇乌合易袭,因尾之,果散走。松桃、铜仁复定,留兵代戍之。

  六年,蒋霨远以同知王敬烈知铜仁,因乱株连,良懦皆悔其不反,于是五洞团丁起应逆。五月,攻贵州江口,官军破之。

  湖南戍兵多伤,复增军往。贵州吏无肯官铜仁者,乃以知县彭澜摄知府,以知府杨书魁护贵东道。书魁将三百人以来,于道被劫,三百人先溃,囚书魁,彭澜惧出走,亦获之。镇筸总兵文安屯界上,与铜仁戍军为声援。七月,寇犯晃州。九月,松桃石岘苗窥永绥,而永从苗先犯通道、黎平。六洞苗入靖州,复合土寇陷古州厅城。古州额兵四千,火器储积为贵州冠。靖州自此无安枕,缘边屯寨焚毁略尽,湖南西防南北皆急。秉章以铜仁寇乘沅水数日可越辰州,尤注意铜仁。寇攻铜仁城,为戍军所却,因趋镇筸,以严备不得入。戍军将吉隆阿等袭其屯,破之,铜仁解围。十月,进攻铜仁县三元屯。屯倚石壁,设层堡。用土民计,绕沱水坪,取山径袭上堡,约良民举火中堡,田宗蕃等攻下堡。比至,上堡已破,寇皇怖奔散,遂克之。进攻坝盘,裹粮尽,掘山薯以食。三日援军至,寇退保三角庄,军从之,苗寇离解自溃去。抍杨书魁于寇中,悉捕斩诸酋首。

  捷闻,蒋霨远惭愠,仍檄王敬烈知铜仁,以龉龁楚军,戍军乃归。十二月,出军靖州西北界,讨永从苗。

  七年三月,攻金山寨,四月,克之。苗绕犯靖州,不得入。

  援军进黎平,增军攻永从。六月,收其城。馕贵州将韩超军银三万,驻军黎平,招抚六洞苗。

  八年三月,广西怀远盗合古州苗,扇胁都匀、石阡、清江诸苗,麕聚黎平。遣田兴恕助拒之,俘斩甚众。时镇远复陷,而思南教民倡乱,分三部,思南为白号,铜仁为红号,思州为黄号,皆持天主教以惑众,分犯铜仁、晃州,苗、教屯聚至数十万。援军枝柱思州、清溪、玉屏、邛水间,频以捷闻。

  九年,石大开犯湖南,悉兵防永、宝,檄古州援军还。八月,大开走黔边思州,苗纷起响应,乃复议攻思州。九月,破风崖等五屯,进攻镇远。苗闻官军至,辄弃屯走,收其空城,蓬蒿没人。又分军进黎平,侦大开所至为防,以田兴恕为特奖。

  十年,寇自瓮安犯遵义。土寇陷平越,延及龙里、贵定,省城危急。兴恕改道出铜仁、石阡,径赴贵阳。三月,军行镇远,苗复攻邛水、天柱,援军退还黔阳。是月,诏擢田兴恕以副将署贵州提督,增军满二万,悉由湖南转饷。六月,辰水道翟诰以习边事,由按察使署巡抚,命骆秉章督军四川。既受代,而秉章察诰浮惰,奏劾罢官。于是议者稍稍疑援黔军未尽可用,而周洪印、戈鉴之徒适有平茶之败,退屯靖州。

  十一年三月,黎平苗出围靖州,掠通道、绥宁,石大开余党从之,复走义宁、灵川。诸军皆南防。五月,苗围攻铜仁。

  朝议虑石大开胁苗寇大出,为楚、蜀患,尤重贵州,授田兴恕钦差大臣,以湘军将江忠义为贵州巡抚。兴恕、忠义皆年少英锐,以为功在指顾。湖南巡抚毛鸿宾奏留忠义防西南边,犹以部将待之,又以兴恕起勇目,佩钦臣关防,阴奏劾此两人;自骆秉章后,湖南巡抚权重。会兴恕捕斩天主教主,法琅西诉之,夺官,更以江忠义为提督,韩超为巡抚。忠义将军自广西赴安徽,俄病卒。兴恕后出四川,吏议当遣戍,贵州自此不振。十一月,石大开连陷会同、黔阳,辰、沅大震。

  同治元年正月,寇西走,援军始复进麻阳。三月,石阡、铜仁苗寇攻贵州镇道军屯,悉破之,遂攻邛水戍军。援军进据铜仁,寇南掠松桃,北攻天柱。镇筸总兵分部防守。邛水戍军溃退,增兵防晃州。诏责韩超、田兴恕专恃援师,负疆寄。五月,复征水军扼沅水。自石阡至思南,苗寇势最盛。诸援军率以数百人为一营,多至数十营,不相统制,以斩级、焚寨报捷者日有闻,其地形、兵势虽土人莫能明也。七月,军进天柱,邛水寇散走,收其城。八月,攻汉寨。汉寨者,寇魁姜映芳所踞十余年,官兵不能至。至是,乘胜招抚旁寨,故深入无阻。

  既逼寨,掷火烧之。寨寇无火器,惟恃刀石,火起,皆逾寨逸去保清江。援军惮瘴毒,皆还晃州,分偏师援铜仁。

  二年正月,思南、石阡苗、教合踞荆竹园,攻陷印江,与铜仁寇结连,分犯清溪、玉屏。三月,清江苗陷古州,攻黎平、芷江、黔阳。奸民潜受诱惑,浸淫及于内地矣。八月,石大开余党自酉阳入永绥,掠会同、绥宁,走广西,军皆还救。十月,复出援黎平。

  三年,贵西苗寇陷开州、修文,贵阳戒严。时张亮基巡抚贵州,益以贵东委湖南。二月,援军收古州,益西攻都江,而台拱、清江苗众屯聚深固,莫敢直进,乃益绕越深入以为功,苗以此并轻湘军。当入,寇辄叩垒门呼曰:“吾当往攻汝湖南矣。”既掠归,复谢曰:“多扰汝湖南。”巡抚惲世临起曹司,跻大官,唯倚赵焕联以言兵,诸援将深相结,幸苗寇无远略,以故援黔军比之援江、粤者殊绝,而劳费尤久。五月,天柱、玉屏复陷。七月,犯沅州,掠沅、靖五县。十二月,官军复收玉屏,大征诸军屯沅、晃,始有意于整军,已奏用赵焕联矣。

  四年二月,惲世临罢,李瀚章为巡抚。朝议以洪寇平,将合四川、湖南财力经营云、贵,会有叛军逸寇之防,重戍东南边。

  五年春,乃议援黔,援黔大将兆琛、周洪印为最谙习,自黔事起,领军几二十年。琛以知县至湖南按察使、贵州布政使,洪印以千总至总兵,专其任,日益无效,靖州受苗寇,沅州受苗、教两寇,而石阡、荆竹园势盛,沅防尤急。乃仍用琛备苗,而别起用李元度募新军,率洪印先攻荆竹园。贵东之用兵也,皆步步值寇巢卡,彼各自为战,官军大至则皆走,少则不敢进,精兵无所施勇,疲卒则为所乘。云度锐意攻寨,寇踞险自保,时乘雨夜盗掠。军卒或方寝而失其头,及行陈林箐中,暗伤毙者往往而有,其合战未尝不胜,荆竹园骤不易下也。前将失职者乃流言,以为琛等无过。苗寇往来自如,边县仍失仍复,不可胜纪。

  六年夏,刘崐为巡抚,九月上奏曰:“兆琛等兵勇三万,岁糜饷二百万,名为大举援黔,而境内之患更甚于前,沅、晃、镇筸、黔、麻、靖、会,几千里无安居,军法不立故也。援师例受赏而不议罪,失城寨咎归贵州,复则上功,是故贵州之蹂躏皆援军之勋绩也。兆琛身任黔藩,镇远失守,不审机宜。周洪印驻军沅州,贼至移屯托口,贼退托口,复回沅州,取巧避兵,曾不知耻。请免兆琛官,议洪印罪,遣散所部,酌留三营屯防。”布政使衔李元度久攻荆竹园,旷日无功,奏先夺一阶,而更荐席宝田募万人援攻贵东。诏皆报可,于是人始知法。十月,宝田军至沅州,将合攻荆竹园。十一月,天柱苗出攻会同。

  宝田裨将席启庚方攻天柱,闻警曰:“此苗寇故智也,彼狃于军出不还救。”悉所部三千人追之,分六道要遮前后,苗穷相聚保谷中。启庚独领五百人入击之,道陕,中伏,战死。龚继昌自会同出,苗乘胜引去。苗酋张秀眉语群苗曰:“苗疆危矣,往日官军败则走,今深入寻战,此痴军也,汝曹谨备之。”李元度闻宝田至,则急攻荆竹园,破旁寨二十五,水军将许宝坤破旁寨七,益作屯逼之。十二月辛卯,宝田进军石阡,与元度察地形,当据北冈,园寨乃可破。元度进作二屯,宝田列陈待战。寇争冈,攻李屯,席军遽退,元度新垒不能固,遂弃屯败退。明日,宝田率军因李屯而屯,寇复来攻,拒走之。既得北冈,寇无复固志。

  七年正月,元度、宝田分攻园寨东北卡,薄门争栅。元度裨将黄元果先登,遂克荆竹园,白号、黄号教及石大开余党悍者俘斩略尽。捷闻,言黔事者皆惊喜,以为奇功。元度进屯偏刀,宝田进轿顶,破三十六寨,抚定者百有十,收民口二万八千。奏言所定府县,随营委贤能人员摄守令,且奏荐叶兆兰署贵东道。事下贵州巡抚曾璧光,璧光奏如刘崐所言。二月,张秀眉犯晃州,三月,犯沅州、麻阳。宝田还军铜仁,元度留石阡平余寇。荣维善南趋镇远,道还,东要苗于沅州,宝田要苗麻阳,皆先断其归路,乃力战,皆大破之。苗前以深入疾还疲我,援军恐其扰善地,不敢遏,故屡得志,至是大创,终不复东犯矣。黎平永从苗乃谋袭通道,戈鉴、龚继昌击走之。宝田至沅州会军。四月癸巳,溯沅水西行。壬寅,克颇洞,癸卯,克德明。甲辰,克台笠。乙巳,克寨头,驻军为大屯,以攻台拱。初,兆琛之援黔也,久屯八弓。八弓去寨头二十里而近,然游骑不敢望寨头。宝田既作屯,群苗大恐,十二酋长分部作屯相保。黎平又告急,遣龚继昌往守之。李元度师会四川援军于偏刀,降七十八寨。闰四月辛亥,克偏刀。元度告归,汰其军,留三千人,悉隶席宝田。宝田以继母丧归,仍起督军,以荣维善暂领其军事。黄平、麻哈、清平苗援台拱,合攻寨头大营,别袭德明,分拒破之。维善率数百人夜攻石陇,苗骇溃。

  苗之来也,党虽众,其战地险阨,即败不能多死伤,官军恒聚攻之,故散佚为害,一日数十警,一地数十敌,非精军莫能散战,而维善尤善出奇用少,苗以是大困。五月,江口苗绕攻清溪。六月,攻荆竹园。七月,攻上河,皆为屯军所拒破。

  宝田议曰:“台拱苗最强,破台拱则群苗披落矣。右镇远而左清江,台拱之两翼也。不取两城不能规台拱;不通寨头左右,不断贼援,不能克两城;不悉平寨头,前路不能通道。然专注寨头,苗乃从他道内侵,文法吏反得持长短,众论喧哗,军饷不继,则事败矣。宜增兵处处为防,而后可以言战。”乃上书刘崐,请益万人。议者皆以糜饷甚巨,而平苗无益。又军例:将五百人者,将虽廉平,犹岁入三千金。凡议增兵,皆利其所入,疑宝田欲专大利,然无以难之。乃出省城防兵,附以沅北戍军不隶宝田者为万人,以黄涧昌为大将,邓子垣副之,出晃州北路,而令宝田专南路。宝田语荣维善曰:“言苗事者必曰雕剿,此勇夫名将之事也。夫雕剿者,县军深入,饥因敌粮,夜宿敌垒,行不持营帐,居不依城寨,军不时出,出不时反,乃可以入穴得虎而申其威力,然其败莫救,徒有策无能行之者。此岳锺琪、张广泗之所以擅能,惟君可以继之。”维善奋请行,率所部转战山谷间,自大营南取清江厅百余里。县军五日,苗侦者率莫测所乡。时越大寨攻小寨,或已过复还,骤至清江北岸城,苗望之,以为其部众叛斗,已知官军,乃大惊严备,将渡沅,官军已去。时十一月,大雪,军中亦不知维善军所在。俄而还营簿功,屠七寨,抚四寨,寨头南路平。乃谋北通镇远,攻抱金,破七寨,西通松柏洞。苗合围其屯,方战,维善已先率唐本有等伏屯外,卷旗萆山行,反围围军,所歼仆相望。十二月,袭稿绕。稿绕两山,险绝无路。众曰:“此绝地也。”维善曰:“苗处绝地,独我绝耶?此所谓两鼠斗穴者也。”遣苏克金先据石山,唐本有自下攻而上,维善横贯其陈。

  苗大溃,颠自死者无数,寨头北至镇远八十里苗寨悉空。黄润昌闻之,驰至思州,遂攻镇远城。镇远城分府、卫,然久圮,苗长于守寨,其距城者无固志。润昌方平江宁还,部军气盛,直薄城,梯攀而登。江忠珀先上,苗击之殪,军继入者不可止,立克镇远。刘崐知苗事将定,复奏请诏广西合兵,移戈鉴军助清江。

  八年二月,维善军进,渡沅。清江苗有二大寨,自古负固。

  雍正中,总督鄂尔泰督大军二万围攻公鹅屯、董敖屯。数月,公鹅破,董敖卒不能下,以停军久无以报朝命,招抚之而还。

  群苗恒以自诧曰:“吾辈不知何者为反,以兵来则战,以好来则抚,饥则掠,怒则杀耳。吾不扰官,官乃扰吾,唯有强者胜耳。”维善至,乃先越山攻董敖,一鼓破之,还攻公鹅,又破之。诸苗寨百七十八,望风俱下。清江厅城苗先出走,入抚居民,皆以为重见天日。施秉苗震怖,乘胜袭其旁寨,收施秉,西北破余庆。四川援军已至黄平,官军阻苗才六十里。诏湘军亟进,疏通驿路。于是黄润昌、邓子垣促维善会师。维善乃还大营,悉集所部六千人,合李元度旧部二千五百人,与润昌、子垣所领万人合攻苗。自施秉进三十里,曰白洗,又三十里,曰瓮谷陇,皆大寨,所至悉下。维善私谓润昌曰:“吾军不立营幕,利在用少。今连军大进,维善六千人精锐久疲,且宜休士赢粮乃可进也。”润昌雅重荣提督,因止垒不进。军中以为功在指顾,疑维善欲专功,以激润昌。润昌先出时,受刘崐戒及布政使李榕言,专主防边。于道得宝田书,盛推之,大喜,乃进战,战又连胜,宝田反与书戒勿轻敌,其意颇愠。至是,入众言,则变计,令拔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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