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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载繁华梦》·断姻情智却富豪家 庆除夕火烧参赞府

廿载繁华梦 欧阳钜源 著

话说周府因庆贺周庸祐升官,正在唱戏时候,忽报马氏产子,这时宾客纷纷出堂道贺,正是喜事重重。又因马氏望子心切,今一旦得如所愿,各人都替他欢喜。这一会子的热闹,比从前二房生子时,更自不同了。连日门前车马到来道贺的,纷纷不绝。马氏为人,又好铺排的,平时有点事,都要装装潢潢,何况这会是自己有了喜事。就传骆子棠上来,嘱咐道:“现在府里有事,每天大清早起就要点卯,分派执事。大凡亲串朋友送礼物来的,就登记簿上。所有事情,总要妥当,休可惜三五块钱,就损失了体面。”骆子棠听罢,答一声“理会得”,随下去了。

随见冯少伍进来回道:“方才到一位星士那里,查得小孩是有根基的;但十天内要禁冷脚,月内又不宜见凶喜两事,且关煞上不合听锣鼓的声音。这样看来,却不可不信。”马氏听了道“是”,先令后园停止唱戏,支结了戏金,再弥月后,方行再唱。冯少伍下去了。又见六姐来回道:“适承夫人命,已寻得一位乳娘,年纪约三十上下。这人很虔洁的,月前产了一女,因家贫,送女到育婴堂去了,放他准可过府来。他前后共产过男女五胎,抚养极为顺手,这样雇他,着实不错。”马氏道:“月钱多少,也不用计较,既是抚养顺利,就是好了。”六姐道:“他要月钱十两,另要食物给他家的儿女。”这等讲说了,马氏一一应允,即令六姐速寻那乳娘过来。

马氏因日来分发各事,且又产后身子越加疲倦,就躺在床上,令丫环瑞香捶腿。六姐道:“夫人精神不大好,休再理事,免劳神思。”马氏道:“此言甚是有理。”故这一月内,府里的事务,都由二房打点。因自己初生了一个儿子,正望他根基长养,少不免多凭神力,就令各仆妇分头往各庙堂炷香作福,契神契佛,混混帐帐,自不消说。又付自建了戏场之后,老爷也升了官,自己也生了子,喜事重重,若不是堪舆家点得好坐向,料然是兴工时择得好日子,料将来家门越加昌大,故就将儿子改了一个名字,唤做应昌。

过二十天上下,又将近弥月,是时亲朋道贺的,潘飞虎家是一副金八仙,兼藤镶金的镯子一只;周乃慈家是一个金寿星,取长生福寿之意,另金镶钻石的约指一只,及袍料果物;刘鹗纯家的是一只金镯子,另珍珠缀花的帽子一件;裴县令那里更有金练子,随带一个金牌。其余李庆年、李子仪等,都来礼物相贺。单是清水濠内舅家马子良未到。原来马家已经门户中落,这会妹子生了儿子,本应做个人情,只因偌大门户,非厚些礼仪,体面上就不好看。只是手头上不易打算得来,正在要寻个法子。马氏早知他的意思,就着心腹的梳佣六姐,挽着篮子,作为探问外家,暗藏一张五百元的纸币,送到马子良的手里。马子良会意,登时办妥礼物,金银珠石,不一而足。一来好争自己体面,二来周家里各房姬妾,倒知得马氏外家困乏,落得辉煌些,免被他们小觑自己。

统计具礼物来道贺的,不下百来家,就中一家姓邓的,是前室邓氏外家。马氏此时猛然想起,自己原是个继室,即俗语所说的填房,看来自己算是邓舅的妹妹,奈向来没有来往,自问倒过意不去。怪得自己年来身子蹇滞,就是邓氏在九泉,或者是埋怨自己的,也未可定。偏是自己忘却了邓家,那邓家的又向没有到来府里,大抵古人说贫贱的常羞人,因此或不敢来到这里。就唤冯少伍到来问道:“周大人前室邓氏,现究有什么人在城里?”冯少伍说道:“也听得佛山镇上那邓家的纸店仍依旧开张,只邓亲家年前已经弃世,现他的儿子唤做邓仪卿,就是邓奶奶的兄长,在城外一间打饷的店子雇工。惟向来与他不认识,不知夫人问他作甚?”马氏道:“邓奶奶虽然弃世,究竟是个姻亲,怎好忘却?况他们近来家道不像,别人知得是我们姻亲,倒失了自家脸面。你听我说,好寻着邓仪卿到来坐坐,我要抬举他,好教邓奶奶在九泉之下,也知我有姊妹的情分。”冯少伍道:“这是夫人的厚道处,怎敢不从命?”

遂辞了下来,忙出城外,转过联兴街,寻着一间打饷馆子,先唤一声“老板”,问道:“邓仪卿可在那里么?”可巧邓仪卿正在厅子里,听说有人来寻自己,忙闪出来一看,却是一个向不相识之人,就上前答道:“老哥要寻那姓邓的究有什么贵于?”冯少伍道:“小弟是周家来的,要寻他有句话说。”邓仪卿听了,就知有些来历,即答道:“只我便是。”冯少伍大喜,仪卿忙迎少伍到厅子坐下,茶罢,即问来意。少伍道:“马太太因想起邓奶奶虽然身故,惟自己填继了他,与足下就是兄妹一般,都要来来往往,方成个姻戚的样子。故着小弟来请足下到府里一谈,望足下枉驾为幸。”邓仪卿道:“小弟虽家不甚丰裕,然藉先人遗积,亦仅足自活;且小弟亦好安贫食力,不大好冲烦。敢劳老哥代覆马姐姐,说是小弟已感激盛意了。”冯少伍听罢,犹敦致几番,东邓仪卿不从,只得退出。

自冯少伍去后,同事的因见周家如此盛意,偏邓仪卿不从,也觉得奇异,都问他有怎么意见。邓仪卿初犹不言,及同事问了几次,邓仪卿才答道:“这事非他人所知得的,实在说脖入的自然悻出。自周庸祐随着前任监督晋祥进京回来后,我邓家早绝了来往。老哥们请放开眼儿看看,恐姓周的下场实在不大好呢。”各人听了,反不以为是,就有说他是嫌钱多的,又有说他是愿贫不愿富的,邓仪卿种种置之不理而已。

且说冯少伍回到周府里,把姓邓的不愿进来的话口覆马氏。马氏道:“这又奇了,他既不愿进来,还有什么话说?”冯少伍道:“他没有怎么说,但说道他父亲遗积还自过得去,不劳打搅的话。”马氏道:“想是嫌这里向来没有瞅瞅他,因此他就要负气,这都是我们的不是。我满意正趁着有点喜事,好请来和他相见,今他既不愿,也没有可说,由他也就罢了。”时梳佣六姐在旁答道:“依俗例说,夫人进门时,本该先到邓家行探谒邓奶奶的爹娘,谓之再生亲女。今他不愿来,或者见夫人从前未曾谒过他们,就当是夫人瞧他不起,因此见怪未定。”丫环宝蝉啐道:“六姐哪里说,只有他来谒夫人,哪有夫人先见他门的道理?”马氏听得,只露出几分喜意。此时六姐反悔失言,因马氏为人最好奉承的,且又最喜欢宝蝉,今他如此说,自然欢喜。马氏就乘机说别话,不再提邓家的事。一面令冯少伍退出办事。

是时去弥月之日,不过几天,马氏困身子不大好,镇日只在房子里抽洋烟,却不甚理事。因此丫环们也像村童高塾一般,无甚忌惮。况自马氏产子而后,各丫环都派定专一执事,比不同往日在马氏跟前,拘手拘脚,故干妥自己分内应办的事,或到后花园里耍戏,或掷骰子,或抹叶子。二房伍氏,为人又过宽容,丫环们还忌哪一个?

恰是那日一班丫环到后花园里,坐着一张石台上,谈天说地。巧桃道:“偏是一个阎罗太太,竟能添丁,可不是一件奇事?”瑞香道:“这想是周老爷的福气罢了。”碧云道:“说怎么福气不福气?前儿马夫人临盆,痛得慌,叫天叫地。俗话又道是:‘儿女眼前冤。’看来生子有怎么好处?”瑞香道:“口儿对不着心里,怕姐姐嫁了时,又天天要望生子了。”巧桃道:“可不是呢!我们虽落在这个人家,天天捱骂,不过做奴做婢;将来嫁了,又不过是个侍妾。俗语说:‘有子方为妾,无子便是婢。’哪有不望生子的?”小柳道:“看邓奶奶殁了,又没儿子,那周家和邓家的就如绝了姻亲,这般冷淡,可知儿女紧要的了。”正在说得高兴,忽然花下一声骂道:“你们没脸的行货!小女儿家没羞耻,说怎么嫁了人?说什么生儿生女?外面事务正闹得慌,却偷懒到这里来。明儿我见马夫人,好和你算账!”各人听了,都吓得一跳,快跑开来一望,见是宝蝉,心才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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