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
玉,楚人。师事屈平,为顷襄王大夫,有集三卷。案,《汉。艺文志。宋玉赋》十六篇,今存者《风赋》,《大言赋》,《小言赋》,《讽赋》,《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钓赋》《笛赋》,《九辨》《招魂》凡十一篇,《对楚王问》、《高唐对》不在此数。如《九辨》为九篇,则多出《汉志》三篇,所未审也。或云《笛赋》有宋意送荆卿之语,非宋玉作。
◇风赋
楚襄王游於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王曰:"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岂有说乎?"宋玉对曰:"臣闻於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讬者然,则风气殊焉。"
王曰:"夫风始安生哉?"宋玉对曰:"夫风生於地,起於青蘋之末。侵淫谿谷,盛怒於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於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耾々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宫。邸华叶而振气,徘徊於桂椒之间,翱翔於激水之上,将击芙蓉之精。猎蕙草,离秦衡。褱新夷,被荑杨。回穴冲陵,萧条众芳。然後倘佯中庭,北上玉堂。跻于罗帷,经于洞房。乃得为大王之风也。故其风中人状,直憯凄惏栗,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王曰:"善哉论事!夫庶人之风,岂可闻乎?"宋玉对曰:"夫庶人之风,塕然起於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馀。邪薄入瓮牖,至於室庐。故其风中人状,直忄郭溷郁邑,殴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蔑。啗齰嗽获,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文选》)
◇大言赋
楚襄王与唐勒、景差、宋玉游於阳云之台。王曰:「能为寡人大言者上座。」王因唏曰:「操是太阿剥一世,流血冲天,车不可以厉。」至唐勒,曰:「壮士愤兮绝天维,北斗戾兮太山夷。」至景差曰:「校士猛毅皋陶嘻,大笑至兮摧覆思。锯牙云,?甚大,吐舌万里唾一世。」至宋玉,曰:「方地为车,圆天为盖,长剑耿耿倚天外。」王曰:「未也。」玉曰:「并吞四夷,饮枯河海;跋越九州,无所容止;身大四塞,愁不可长。据地?分天,迫不得仰」。(《古文苑》)
◇小言赋
楚襄王既登阳云之台,令诸大夫景差、唐勒、宋玉等并造《大言赋》,赋毕而宋玉受赏。王曰:「此赋之迂诞,则极巨伟矣。抑未备也。且一阴一阳,道之所贵;小往大来,剥复之类也。是故卑高相配,而天地位;三光并照,则大小备。能大而不小,能高而不下,非兼通也;能粗而不能细,非妙工也。然则上座者未足明赏,贤人有能为《小言赋》者,赐之云梦之田。」景差曰:「载氛埃兮乘剽尘,体轻蚊翼,形微蚤鳞,聿遑浮踊,凌云纵身。经由针孔,出入罗巾,飘妙翩绵,乍见乍泯。」唐勒曰:「析飞糠以为舆,剖?比糟以为舟,泛然投乎杯水中,淡若巨海之洪流。凭蚋眥以顾盼,附蠛蠓而遨游。准宁隐微以原存亡而不忧。」又曰:「馆於蝇须,宴於毫端;烹虱胫,切虮肝;会九族而同哜,犹委馀而不殚。」宋玉曰:「无内之中,微物潜生,比之无象,言之无名。蒙蒙灭景,昧昧遗形。超於大虚之域,出於未兆之庭。纤於毳未之微蔑,陋於茸毛之方生。视之则眇眇,望之则冥冥。离朱为之叹闷,神明不能察其情。二子之言磊磊皆不小,何如此之为精。」王曰:「善。」赐以云梦之田。(《古文苑》)
◇讽赋
楚襄王时,宋玉休归。唐勒谗之於王曰:「玉为人身体容冶,口多微词,出爱主人之女,入事大王,愿王疏之。」玉休还,王谓玉曰:「玉为人身体容冶,口多微词,出爱主人之女,入事寡人,不亦薄乎?」玉曰:「臣身体容冶,受之二亲;口多微词,闻之圣人。臣尝出行,仆饥马疲,正值主人门开,主人翁出,妪又到市,独有主人女在。女欲置臣,堂上太高,堂下太卑,乃更于兰房之室,止臣其中。中有鸣琴焉,臣援而鼓之,为《幽兰》、《白雪》之曲。主人之女,翳承日之华,披翠云之裘,更被白谷之单衫,垂珠步摇,来排臣户曰:「上客无乃饥乎?」为臣炊周彡胡之饭,烹露葵之羹,来劝臣食,以其翡翠之钗,挂臣冠缨,臣不忍仰视。为臣歌曰:「岁将暮兮日已寒,中心乱兮勿多言。」臣复援琴而鼓之,为《秋竹》《积雪》之曲,主人之女又为臣歌曰:「内怵惕兮徂玉床,横自陈兮君之傍。君不御兮妾谁怨,日将至兮下黄泉。」玉曰:「吾宁杀人之父,孤人之子,诚不忍爱主人之女。」王曰:「止止。寡人於此时,亦何能已也!」(《古文苑》) ◇高唐赋
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於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崒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原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王曰:"朝云始出,状若何也?"玉对曰:"其始出也,?对兮若松榯。其少进也,晣兮若姣姬。扬袂鄣日,而望所思。忽兮改容,偈兮若驾驷马,建羽旗。湫兮如风,凄兮如雨。风止雨霁,云无处所。"王曰:"寡人方今可以游乎?"玉曰:"可。"王曰:"其何如矣?"玉曰:"高矣显矣,临望远矣!广矣普矣,万物祖矣!上属於天,下见於渊,珍怪奇伟,不可称论。"王曰:"试为寡人赋之。"玉曰:"唯唯。"
惟高唐之大体兮,殊无物类之可仪比。巫山赫其无畴兮,道互折而曾累。登巉岩而下望兮,临大阺之稸水。遇天雨之新霁兮,观百谷之俱集。濞汹汹其无声兮,溃淡淡而并入。滂洋洋而四施兮,蓊湛湛而弗止。长风至而波起兮,若丽山之孤亩。势薄岸而相击兮,隘交引而卻会。崒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石。砾磥々而相摩兮,巆震天之潏潏。巨石溺溺之瀺灂兮,沫潼潼而高厉。水澹澹而盘纡兮,洪波淫淫之溶氵裔。奔扬踊而相击兮,云兴声之霈霈。猛兽惊而跳骇兮,妄奔走而驰迈。虎豹豺兕,失气恐喙。雕鹗鹰鹞,飞扬伏窜,股战胁息,安敢妄挚。 於是水蟲尽暴,乘渚之阳。鼋鼍鱣鮪,交积纵横。振鳞奋翼,蜲々蜿蜿。中阪遥望,玄木冬荣。煌煌荧荧,夺人目精。烂兮若列星,曾不可殚形。榛林郁盛,葩华覆盖。双椅垂房,纠枝还会。徙靡澹淡,随波闇蔼。东西施翼,猗狔丰沛。绿叶紫裹,丹茎白蒂。纤条悲鸣,声似竽籁。清浊相和,五变四会。感心动耳,回肠伤气。孤子寡妇,寒心酸鼻。长吏隳官,贤士失志。愁思无已,叹息垂泪。
登高远望,使人心瘁。盘岸巑岏,裖陈硙硙。磐石险峻,倾崎崖隤。岩岖参差,从横相追。陬互横牾,背穴偃蹠。交加累积,重叠增益。状若砥柱,在巫山下。仰视山颠,肃何千千,炫燿虹蜺。俯视崝嵘,窐寥窈冥。不见其底,虚闻松声。倾岸洋洋,立而熊经。久而不去,足尽汗出。悠悠忽忽,怊怅自失。使人心动,无故自恐。贲育之断,不能为勇。卒愕异物,不知所出。縰々莘莘,若生於鬼,若出於神。状似走兽,或象飞禽。谲诡奇伟,不可究陈。上至观侧,地盖底平。箕踵漫衍,芳草罗生。秋兰茝蕙,江离载菁。青荃射干,揭车苞并。薄草靡靡,联延夭夭。越香掩掩,众雀嗷嗷。雌雄相失,哀鸣相号。王雎鹂黄,正冥楚鸠。姊归思妇,垂鸡高巢。其鸣喈喈,当年遨游。更唱迭和,赴曲随流。 有方之士,羡门高谿。上成郁林,公乐聚穀。进纯牺,祷璇室。醮诸神,礼太一。传祝已具,言辞已毕。王乃乘玉舆,驷仓螭。垂旒旌,旆合谐。?大弦而雅声流,冽风过而增悲哀。於是调讴,令人惏悷憯凄,胁息增欷。於是乃纵猎者,基趾如星。传言羽猎,衔枚无声。弓弩不发,罘鶒不倾。涉漭漭,驰苹苹。飞鸟未及起,走兽未及发。何节奄忽,啼足洒血?举功先得,获车已实。
王将欲往见,必先斋戒,差时择日。简舆玄服,建云旆,蜺为旌,翠为盖。风起雨止,千里而逝。盖发蒙,往自会。思万方,忧国害。开贤圣,辅不逮。九窍通郁,精神察滞。延年益寿千万岁。(《文选》) ◇神女赋
楚襄王与宋玉游於云梦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果梦与神女遇,其状甚丽。王异之,明日以白玉。玉曰:"其梦若何?"王曰:"晡夕之後,精神怳忽,若有所喜。纷纷扰扰,未知何意。目色仿佛,乍若有记。见一妇人,状甚奇异。寐而梦之,寤不自识。罔兮不乐,怅然失志。於是抚心定气,复见所梦。"王曰:"状何如也?"玉曰:"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朅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盛饰也,则罗纨绮缋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振绣衣,被?裳。襛不短,纤不长。步裔裔兮曜殿堂。忽兮改容,婉若游龙乘云翔。嫷被服,侻薄装。沐兰泽,含若芳。性和適,宜侍旁。顺序卑,调心肠。"王曰:"若此盛矣!试为寡人赋之。"玉曰:"唯唯。"
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近之既妖,远之有望。骨法多奇,应君之相。视之盈目,孰者克尚。私心独悦,乐之无量。交希恩疏,不可尽畅。他人莫睹,王览其状。其状瓘瓘,何可极言。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蜅其精朗兮,了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质幹之醲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婳於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宜高殿以广意兮,翼放纵而绰宽。动雾縠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
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澹清静其愔◆兮,性沈详而不烦。时容与以微动兮,志未可乎得原。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褰余帱而请御兮,原尽心之惓惓。怀贞亮之絜清兮,卒与我兮相难。陈嘉辞而云对兮,吐芬芳其若兰。精交接以来往兮,心凯康以乐欢。神独亨而未结兮,魂豭豭以无端。含然诺其不分兮,喟扬音而哀叹。頩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
於是摇珮饰,鸣玉鸾。整衣服,敛容颜。顾女师,命太傅。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似逝未行,中若相首。目略微眄,精彩相授。志态横出,不可胜记。意离未绝,神心怖覆。礼不遑讫,辞不及究。原假须臾,神女称遽。徊肠伤气,颠倒失据。闇然而暝,忽不知处。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求之至曙。(《文选》)
◇登徒子好色赋
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宋玉曰:「玉为人体貌娴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愿王勿与出入后宫。」王以登徒子之言问宋玉。玉曰:「体貌娴丽,所受於天也;口多微辞,所学於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说乎?有说则止,无说则退。」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孰察之,谁为好色者矣。」
是时,秦章华大夫在侧,因进而称曰:「今夫宋玉盛称邻之女,以为美色。愚乱之邪臣,自以为守德。谓不如彼矣。且夫南楚穷巷之妾,焉足为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云也。」王曰:「试为寡人说之。」大夫曰:「唯唯。」 臣少曾远游,周览九土,足历五都。出咸阳,熙邯郸,从容郑、卫、溱、洧之间。是时,向春之末,迎夏之阳,鸧鹒喈喈,群女出桑。此郊之姝,华色含光,体美容冶,不待饰装。臣观其美丽者,因称诗曰:「遵大路兮揽子祛,赠以芳华辞甚妙。」于是处子恍若有望而不来,忽若有来而不见。意密体疏,俯仰异观,含喜微笑,窃视流眄。复称诗曰:「寤春风兮发鲜荣,洁斋俟兮惠音声,赠我如此兮,不如无生。」因迁延而辞避。盖徒以微辞相感动,精神相依凭。目欲其颜,心顾其义,扬诗守礼,终不过差。故足称也。
于是楚王称善,宋玉遂不退。(《文选》)
◇钓赋 宋玉与登徒子偕受钓於玄洲,止而并见於楚襄王。登徒子曰:「夫玄洲,天下之善钓者也,愿王观焉。」王曰:「其善柰何?」登徒子对曰:「夫玄洲钓也,以三寻之竿,八丝之线,饵若蛆?寅,钩如细针,以出三赤之鱼於数仞之水中,岂可谓无术乎?夫玄洲,芳水饵,挂缴钩,其意不可得。退而牵行,下触清泥,上则波《风易》,玄洲因水势而施之,颉之颃之,委纵收敛,与鱼沈浮。及其解弛也。因而获之。」襄王曰:「善。」宋玉进曰:「今察玄洲之钓,未可谓能持竿也,又乌足为大王言乎!」王曰:「子之所谓善钓者何?」玉曰:「臣所谓善钓者,其竿非竹,其纶非丝,其钩非针,其饵非?寅也。」王曰:「愿遂闻之。」玉对曰:「昔尧、舜、汤、禹之钓也,以圣贤为竿,道德为纶,仁义为钩,禄利为饵,四海为池,万民为鱼。钓道微矣,非圣人其孰能察之?」王曰:「迅哉说乎!其钓不可见也。」宋玉对曰:「其钓易见,王不察尔。昔殷汤以七十里,周文以百里,兴利除害,天下归之,其饵可谓芳矣;南面而掌天下,历载数百,到今不废,其纶可谓纫矣;群生浸其泽,民氓畏其罚,其钩可谓扌勾矣;功成而不隳,名立而不改,其竿可谓强矣!若夫竿折轮绝,饵坠钩决,波涌鱼失,是则夏桀、商纣不通夫钓术也。今察玄洲之钓也,左挟鱼?,右执槁竿,立于横(潢)污之涯,倚乎杨柳之间,精不离乎鱼喙,思不出乎鲋鳊,形容枯槁,神色憔悴,乐不役勤,获不当费,斯乃水滨之役夫也已,君王又何称焉?王若建尧、舜之洪竿,摅禹、汤之修纶,投之于渎,视之于海,漫漫群生,孰非吾有?其为大王之钓,不亦乐乎!」(《古文苑》) ◇笛赋
余尝观於衡山之阳,见奇条异干罕节闲枝之丛生也,其处磅?唐千仞,绝溪凌阜,隆崛万丈,盘石双起。丹水涌其左,醴泉流其右。其阴则积雪凝霜,雾露生焉;其东则朱天皓日,素朝明焉;其南则盛夏清微,春阳荣焉;其西则凉风游旋,吸逮存焉。干枝洞长,桀出有良。名高(有脱误)师旷,将为《阳春》。其北则鄙《白雪》之曲(《艺文类聚》作师旷将为《阳春》北郑《白雪》之曲,)假涂南国,至於此山,望其丛生,见其异形,因命陪乘,取其雄焉。宋意将送荆卿於易水之上,得其雌焉,於是乃使王尔、公输之徒,合妙意,角较手,遂以为笛。於是天旋少阴,白日西靡,命严春,使午子(《文选。洞箫赋》注作「使叔子」。案注又引《毛诗传》:昔颜叔子独处於室,邻之嫠妇又独处室云云。午子,即鲁男子也。)廷长颈,奋玉手,ゼ朱唇,曜皓齿,?颜臻,玉貌起,吟清商,追流徵,歌《伐檀》,号孤子,发久转,舒积郁。其为幽也,甚乎怀永抱绝,丧夫天,亡稚子,纤悲微痛,毒离肌肠腠理,激叫入青云,慷慨切穷士。度曲口羊肠,揆殃振奔逸。游?志,列弦节,武毅发,沈忧结;呵鹰扬,叱太一,声淫以黯《黑甚》,气旁合而争出;歌壮士之必往,悲猛勇乎飘疾。《麦秀》渐兮鸟声革翼。招伯奇于源阴,追申子于晋域。夫奇曲雅乐,所以禁淫也;锦绣黼黻,所以御寒也,缛则泰过。是以檀卿刺郑声,周人伤北里也。乱曰:芳林皓?,有奇宝兮;博人通明,乐斯道兮。般衍澜漫,终不老兮;双枝闲丽,貌甚好兮。八音和调,成禀受兮;善善不衰,为世保兮。绝郑之遗,离南楚兮;美风洋洋,而畅茂兮。嘉乐悠长,俟贤士兮;鹿鸣萋萋,思我友兮。安心隐志,可长久兮。(《古文苑》。《北堂书钞》一百十一引七条,《艺文类聚》四十四。按此赋用宋意送荆卿事,非宋玉作。然隋、唐已前本集有之,误收久矣。不必删耳。)
◇九辩九首
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憭栗兮若在远行。
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泬寥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
憯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怆怳懭悢兮,去故而就新;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惆怅兮而私自怜。
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 雁廱廱而南游兮,鹍鸡啁哳而悲鸣。
独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
时亹亹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
悲忧穷戚兮独处廓,有美一人兮心不绎;去乡离家兮徠远客,超逍遥兮今焉薄! 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柰何!
蓄怨兮积思,心烦憺兮忘食事。
原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
车既驾兮朅而归,不得见兮心伤悲。
倚结軨兮长太息,涕潺湲兮下霑轼。
慷慨绝兮不得,中瞀乱兮迷惑。
私自怜兮何极?心怦怦兮谅直。
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
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
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 离芳蔼之方壮兮,余萎约而悲愁。
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严霜。
收恢台之孟夏兮,然欿傺而沉藏。
叶菸邑而无色兮,枝烦挐而交横。
颜淫溢而将罢兮,柯仿佛而萎黄。
萷櫹椮之可哀兮,形销铄而瘀伤。
惟其纷糅而将落兮,恨其失时而无当。 揽騑辔而下节兮,聊逍遥以相佯。
岁忽忽而遒尽兮,恐余寿之弗将。
悼余生之不时兮,逢此世之俇攘。
澹容与而独倚兮,蟋蟀鸣此西堂。
心怵惕而震荡兮,何所忧之多方。
卬明月而太息兮,步列星而极明。 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纷旖旎乎都房。
何曾华之无实兮,从风雨而飞飏!
以为君独服此蕙兮,羌无以异於众芳。
闵奇思之不通兮,将去君而高翔。 心闵怜之惨悽兮,原一见而有明。
重无怨而生离兮,中结轸而增伤。
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
猛犬狺狺而迎吠兮,关梁闭而不通。
皇天淫溢而秋霖兮,后土何时而得漧?
塊独守此无泽兮,仰浮云而永叹!
何时俗之工巧兮?背绳墨而改错!
郤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
当世岂无骐骥兮,诚莫之能善御。
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驹跳而远去。
凫雁皆唼夫梁藻兮,凤愈飘翔而高举。
圜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
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 原衔枚而无言兮,尝被君之渥洽。
太公九十乃显荣兮,诚未遇其匹合。
谓骐骥兮安归?谓凤皇兮安栖?
变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举肥。 骐骥伏匿而不见兮,凤皇高飞而不下。
鸟兽犹知怀德兮,何云贤士之不处?
骥不骤进而求服兮,凤亦不贪餧而妄食。
君弃远而不察兮,虽原忠其焉得?
欲寂漠而绝端兮,窃不敢忘初之厚德。 独悲愁其伤人兮,冯郁郁其何极? 霜露惨悽而交下兮,心尚幸其弗济。
霰雪雰糅其增加兮,乃知遭命之将至。
原徼幸而有待兮,泊莽莽与野草同死。
原自往而径游兮,路壅绝而不通。
欲循道而平驱兮,又未知其所从。 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厌按而学诵。
性愚陋以褊浅兮,信未达乎从容。
窃美申包胥之气晟兮,恐时世之不固。
何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凿! 独耿介而不随兮,原慕先圣之遗教。
处浊世而显荣兮,非余心之所乐。
与其无义而有名兮,宁穷处而守高。
食不媮而为饱兮,衣不苟而为温。
窃慕诗人之遗风兮,原讬志乎素餐。
蹇充倔而无端兮,泊莽莽而无垠。
无衣裘以御冬兮,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
靓杪秋之遥夜兮,心缭悷而有哀。 春秋逴逴而日高兮,然惆怅而自悲。 四时递来而卒岁兮,阴阳不可与俪偕。 白日畹晚其将入兮,明月销铄而减毁。 岁忽忽而遒尽兮,老冉冉而愈弛。
心摇悦而日幸兮,然怊怅而无冀。
中憀恻之悽怆兮,长太息而增欷。
年洋洋以日往兮,老嵺廓而无处。
事亹亹而觊进兮,蹇淹留而踌躇。
何氾滥之浮云兮?猋廱蔽此明月。
忠昭昭而原见兮,然霠曀而莫达。
原皓日之显行兮,云蒙蒙而蔽之。 窃不自料而原忠兮,或黕点而汙之。 尧舜之抗行兮,瞭冥冥而薄天。
何险巇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
彼日月之照明兮,尚黯黮而有瑕。
何况一国之事兮,亦多端而胶加。
被荷裯之晏晏兮,然潢洋而不可带。
既骄美而伐武兮,负左右之耿介。
憎愠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
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农夫辍耕而容与兮,恐田野之芜秽。
事绵绵而多私兮,窃悼後之危败。 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毁誉之昧昧!
今修饰而窥镜兮,後尚可以竄藏。
原寄言夫流星兮,羌儵忽而难当。
卒廱蔽此浮云,下暗漠而无光。 尧舜皆有所举任兮,故高枕而自適。
谅无怨於天下兮,心焉取此怵惕?
乘骐骥之浏浏兮,驭安用夫强策? 谅城郭之不足恃兮,虽重介之何益?
邅翼翼而无终兮,忳惛惛而愁约。
生天地之若过兮,功不成而无嶜。 原沉滞而不见兮,尚欲布名乎天下。
然潢洋而不遇兮,直恂愁而自苦。 莽洋洋而无极兮,忽翱翔之焉薄?
国有骥而不知乘兮,焉皇皇而更索?
甯戚讴於车下兮,桓公闻而知之。
无伯乐之相善兮,今谁使乎誉之?
罔流涕以聊虑兮,惟著意而得之。 纷纯纯之原忠兮,妒被离而鄣之。
原赐不肖之躯而别离兮,放游志乎云中。
乘精气之抟抟兮,骛诸神之湛湛。 骖白霓之習習兮,历群灵之丰丰。
左硃雀之茇茇兮,右苍龙之躣躣。 属雷师之阗阗兮,通飞廉之衙衙。
前轻辌之锵锵兮,後辎乘之从从。
载云旗之委蛇兮,扈屯骑之容容。
计专专之不可化兮,原遂推而为臧。
赖皇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
(《楚辞》,又《文选》有前五首)
◇招魂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
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
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
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巫阳对曰:「掌梦!上帝:其难从;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
巫阳焉乃下招曰:「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托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
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
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
归来!恐自遗灾些。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齐缕,郑绵络些。
招具该备,永啸呼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贼奸些。
像设君室,静闲安些。
高堂邃宇,槛层轩些。
层台累榭,临高山些。 网户朱缀,刻方连些。 冬有宎厦,夏室寒些。
川谷径复,流潺湲些。
光风转蕙,汜崇兰些。
经堂入奥,朱尘筵些。
砥室翠翘,挂曲琼些。
翡翠珠被,烂齐光些。
蒻阿拂壁,罗帱张些。
纂组绮缟,结琦璜些。
室中之观,多珍怪些。
兰膏明烛,华容备些。
二八侍宿,射递代些。
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盛鬋不同制,实满宫些。
容态好比,顺弥代些。
弱颜固植,謇其有意些。
姱容修态,絙洞房些。
蛾眉曼睩,目腾光些。
靡颜腻理,遗视矊些。
离榭修幕,侍君之闲些。
悲帷翠帐,饰高堂些。
红壁沙版,玄玉梁些。
仰观刻桷,画龙蛇些。
坐堂伏槛,临曲池些。 芙蓉始发,杂芰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