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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梅》·说兵机无心得佳偶 设险伏有志建奇功

雪月梅 陈郎 著

且说这秋英被铙钩拖翻大吃一惊,恐是遇着短路劫贼,后来听得说送到老爷那里去发落,想必是个守夜的巡兵,及到了船边见舱里走出十数个贯甲持戈的兵来,知是官船,便放心不惧。

原来这船却是殷勇的哨船。这地名叫做孟河港,却是崇明、太仓两处出入海口的要道。殷勇却只管辖得三百六十名官兵,虽有总制令箭可调汛兵,因知袁游击已与李更良合后会剿,无兵可调。自揣众寡不敌,因想参游两营之兵合计三千有余,会剿倭奴谅可必胜,倭奴一败必从此出口,正好截杀,因此把这三百名兵分为十队,据险埋伏在芦苇丛莽之中。口内各衔哨子为号,准备黑夜厮杀,每一队用鸟铳十杆、钧镰槍十杆、大砍刀十柄,一声炮响,四下接应。又恐有奸细出没沿路,另派巡兵伏于大小要道,昼夜哨探防守,自己亦不卸甲。

这夜巡兵把两个妇女带进舱来,殷勇看时,一个年老妇人,一个青年女子,因问道:“你们为何黑夜行走?”只见那老妇答道:“我们是逃避倭寇的,日间不敢行走。”殷勇道:“如今倭寇四散屯扎,你们待逃往那里去?”老妇道:“老身自有亲戚相投,只是这个女子是在路上遇着的,他已无家可奔。如今遇着老爷,便是他终身造化,只求将他收下,保全他一条性命,老身也省得路上累赘。”殷勇看那女子虽然蓬首垢衣,地掩不住他那容光秀丽,因想若不收留恐遭贼害,便道:“你何不用他在此,等平静了差人送你们回家如何?”老妇人道:“我自有安身处所,不消老爷费心,只要将他收下,我便放心了。”因对秋英道:“你安心在此,只不要忘记我的言语。”说毕转身便走。秋英却待要拉住他时,早已走出舱外,殷勇即吩咐巡兵将他送出大路。

这巡兵才答应了出来,已不见了那老母的踪迹。众人吃惊道:“分明才走出舱,怎么就不见了?奇怪!奇怪!”因回禀了本官,殷勇便问秋英道:“这个老人家,你在何处遇着的?可晓得他居住姓氏么?”秋英道:“曾问过他,他说娘家姓宣,夫家姓何,原是山东人,到这里来探望亲戚,说他有个女儿许在这里金陵岑家,想必就是他亲戚了。”殷勇又问:“你是从那里逃来的?”秋英却将崇明如何失守,合城如何被害,今早如何刺杀倭奴逃走,如何见官兵败绩躲入荷池,又如何上岸、饿倒,遇着这姆姆救他同来的情节,细细说了一遍,殷勇听了惊讶道:“看你不出,竟有如此胆量!但崇明到此有百十余里,你如何走得半夜便能到此?如此看来,这老母决非凡人了。既说有这金陵岑姓,且慢慢妨查。”因道:“你且坐下说这倭中情状如何?”秋英也不推辞,就在傍坐下,因说:“这倭奴狡猾凶残,大约攻破城池先肆掳掠。那年老者,不分男女,杀戮无存。把那些少壮男人驱在一处,遇着官兵到来先驱使冲阵,倭奴却伏在背后,有回顾者即行砍杀。官兵不分青白,槍铳矢石齐发,杀的却是些无辜百姓,还刈了头去冒功请赏。这些倭奴却四分五落避开,待官兵锐气已过,他却四下呼啸合围拢来,官军十场九败。因此,这些倭奴藐视官军,全无畏惧。但其性最贪,又无纪律,往往伙内分财不均便自相残杀。老爷用兵当以智取,不可力敌。”这一席话说得殷勇满心敬服,道:“你有如此才智,胜过男儿十倍。但此处正当要害,早晚恐有厮杀,不便留你,你且吃些饮食,到五更送你到留河署中暂住,平静后再作计较。”当下给与了些干粮,在后梢舱少歇。到五鼓时,即着两个老诚伴当由水路护送回署。这秋英见殷勇是个年少英雄,心下也十分有意。这话暂且不提。

且说那李参将与袁游击两个不敢进逼倭寇,推说在要道把守截他归路,其实是心寒胆怯畏惧交锋。谁知却被赵天王使混江鳅江七暗约城内倭奴从半夜两下劫营,杀得官兵大败。次日,二将聚集败兵喘息未定,又被倭奴四下合围拢来,刀飞血溅,又大败了一阵。袁游击舍命力敌。李更良却身带重伤而逃,却被赤凤儿同江七紧紧追来。正在危机,只听焕声震天,一彪官军从斜侧里云飞电掣而来。原来却是黄总制得了飞报,有效期中军副总镇陈奇文率领一精一兵三千前来救应,正遇赤凤儿追赶李更良到来,遂截住大杀一阵。这赤凤儿与江七只带得五七百倭兵,不防这在到来一冲,杀得星散云落;却得赵天王同就地滚江五夫妻率领大队到来接应,又混战了一阵。江五、江七见官兵势大,招呼赵天王夺路往庙湾而走。陈奇文听得东南角上杀声震天,知是袁潮被困,即分兵一半着中军守备金尚忠追赶赵天王,自率官兵前来救应。

却说这袁潮见孛更良带伤而逃,支持不住,也要逃脱,不料被倭寇四下围住不能脱身。正在十分危急,幸得陈副总救兵到来,军势复振,内外夹攻,倭寇抵敌不住,又见赵天王大队已走,没了领头其势已孤,呼啸一声齐奔孟河而逃。陈副总同袁游击率兵随后赶来。这千余倭寇除被官兵砍杀了三分之一,所剩七百余人一来赶得心慌,二来没了江五弟兄的引导,只顾往前乱奔,恰恰往孟河港这条路上奔来,已是起更时分,却被殷勇伏兵等个正着。这边官兵赶到,黄昏时候,见道路丛杂,又无星月,对面看不见人影,陈副总恐黑夜难以攻击,又恐倭寇有埋伏接应,因下令且拣平旷处扎住营寨。

这群倭见后面没了追兵,遂放心连放奔逃。却又见四下里芦苇丛杂,道路签署曲,正不知那一条是出路。正在黑摸,只听得芦苇中一声炮响,十队伏后鸟铳齐发,从四下里打来。倭奴无路抽,自相践踏。又见四下里芦苇一时烧着,烟火冲天。那火光中抛勇左手执一条铁锏,右手执一口钢刀,奋勇当先,率领这十队伏兵,长槍大刀着地卷来,杀得倭奴四下乱窜。带落河内并烟火中烧死者不知其数,七百余倭寇竟不曾逃了一个。及至陈副总见火光触天、杀声动地,知是厮杀,急与袁游击引兵到时,倭寇已是杀尽。殷勇即参见了陈副总、袁游击。陈奇文便问:“你如何恰好在此等着?”抛勇即将调兵埋伏情节一一禀知。陈副总大喜道:“虽老诚夙将,用兵不过如此。明日回禀制宪当得首功!”当时下令即在此间安营造饭,因与殷勇讨论剿倭的要着,殷勇就将华秋英所说之言一一对答。陈奇文鼓掌大笑道:“深合机宜,真是至当不易之论。”这时袁游击在座,脸上十分削色。

再说金守备追赶赵天王到得海口,有兵接应下船扬帆遁去,只得星夜领兵回来缴命。天明时,各营兵已齐集。陈奇文计点本镇人马,陈亡七名、带伤二十六名,计得倭首二百七十四级;参、游两营兵丁陈亡四百三十八名,带伤者甚众,只得倭首一百十二级;惟殷力求备所领官兵不曾伤了一个,却得倭首四百五十七级,火烧水淹者不计在其内。当下叙功造册先行飞报制宪;仍令金守备、袁游击率所部人马各回本营;惟李更良受伤深重已抬回汛地,即着该营守备领本部人马回杨舍,严防倭寇复出,整治军需,听候调遣;又移会太仓知州安云从,请他会同殷守备往崇明一带地方招抚难民,酌量详请赈济;又再三嘱托抛勇严防倭寇突入海口。殷勇见陈奇文办理周详,相待甚厚,因密将收留华秋英在署之事细底禀知。陈奇文道:“有如此奇女子?又是奇遇!正堪与奇男子作偶,但不知有多大年纪了?”殷勇道:“看来也不过二十来岁。”陈奇文道:“此事我当密禀制宪,必有佳音。”当下料理完毕,带了亲随星夜回辕缴令。

却说黄总制初闻失了崇明,急得三尸暴跳,因飞檄饬调参、游两营悉兵进剿。幸他两个先已起兵,尚可塞责。后又闻被倭寇劫营,连败二阵,恼怒已极,因即令中军陈副总领兵三千星往救应;尚恐不济,正欲再调吴淞总镇之兵,却又接飞报,已得胜了一惭。因此中上。及到此次飞报,方知大胜,只可恨倭首遁去,留此后患。正要亲往崇明招抚,又接到中军申报:已移会太仓知州会同殷守备前往招抚,心下甚喜中军办理周到,因又檄委分巡副使前往总理,查勘难民,酌量赈济。及中军回来缴令细问情形,方知崇明初失,参、游两营之兵不敢进攻却只在要道把守,以致倭寇在城屯聚,人民受其屠戮,又不能严紧提防,致被劫营连败二阵,若非大军救应几至全军不保;又知殷勇接印后调度有方,据险设伏,以本兵三百不损一人截斩倭寇四百余级,其功不小。即日飞檄将袁游击掣回巡捕营听候发落;即委殷勇署理太仓游击印务仍兼摄留河守备事,赐一精一甲一副、良马一匹;李更良俟伤好再论,杨舍系总辖要地,檄委都使同知耿自新前往署理参将印务,又委荻江县县丞龙为霖往署崇明县印。一面犒赏有功将士;一面备细奏闻,自陈失守崇明之咎。此本上去,后来发内阁会同吏、兵二部议覆:总制黄炯将功折罪,仍留原任;中军副将陈奇文军功加一级,候升,参将李更良已经身故勿论;游击袁潮降三级调用;守备殷勇莅任伊始即建大功,实属可嘉,可否实授太仓城守游击,以励战士;崇明县知县汤一澄杀贼捐躯,所有赠曲恭候钦定,仍难荫一子;该县难民速即招抚,照例查造清册赈济;其余有功战士及阵亡者照例分别赏恤,云云。奉旨:汤一澄追赠太仆寺卿,仍荫一子县丞,余依议。这京报发到各省,谁不知道?

且说殷勇初意原不过指望实授了这个守备,谁知又奉委署了太仓游击,并得了一精一甲良马,喜出望外,只不知华秋英之事陈副总曾否禀知,此时因公务匆匆只得放下,遂会同太仓知州安云从往崇明招抚难民查造清册,足足忙了半月才得竣事,将文册中总理副使转评、赈济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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