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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言谁解诉秋心——走进林黛玉的精神世界

作者:张庆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境,中国的文化,尤其是古典文化中,无不是深刻地蕴含着是诗的意境。《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文学中的一部不朽著作,更堪称为诗之精华融合而成。而林黛玉这一鲜明的悲剧形象,更无疑是给整篇巨著平添了几分诗的悲凉,诗的伤情。

林黛玉的形象,在整个文学史上,都可谓是不朽的。王国维曾评价《红楼梦》乃“悲剧中之悲剧也”,而作为这一悲剧中的重要女主角,林黛玉更是历来被人当作了悲剧的诗化表现。如果说在西方文化中,尚有莎翁笔下的朱丽叶、普希金笔下的达吉亚娜等人物角色,这些艺术形象无不带上了本民族文化的长长投影,凝集着本民族文化的华萃精英,那么林黛玉作为中国古典文化影响下的一个悲剧形象,更当是中国文化得以凝聚与融合后的一种伟大创造。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红楼中多少脂粉英雄,多少芳艳群钗,用她们的血与泪谱写成了一篇不朽的史诗。红楼是一部悲剧,诸钗是一部悲剧,林黛玉更是悲剧的精魂之所在。她的身世,她的性情,她的情感,她的命运,她的归宿,从来总让几多古今人——偷拭一怀辛酸泪!

一、飘泊亦如人命薄——林黛玉的悲凄身世

林黛玉是绛珠仙子的化身。

和明清时期的很多古典小说一样,在《石头记》原著第一回中,有一则神话作为楔子。但这则神话,在内容与情感上要远比其它小说更加凄美动人。甲戌本在第一回文中就借茫茫大士所扮僧人之口解说到:

只因西方灵河畔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密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衷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纪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从这则神话中,我们大致可以想象林黛玉的本真身份了。一如她自命“草木之人”,她便是那株绛珠草的灵魂转世。绛珠何意?脂批明言此系点“红”字,合“血泪”之意。绛珠下凡为何事?还泪。还泪与谁?正是赤瑕宫神瑛侍者的转世身份——贾宝玉。“密青果”与“灌愁海水”,更是酿成了她多愁善感而又痴情的一面。正如脂砚斋在此处的朱笔旁批有所点破:“饮食之名奇甚!出身履历更奇甚!写黛玉来历,自与别个不同。”

前生的木石恩情,注定了今世在荣禧堂的似曾相识。后来曾有周汝昌等人重新提出贾宝玉并不是真神瑛,而另把真神瑛划为甄宝玉的观点,其实这一观点除了有一时令人惊心的感觉,但却是根本不能尊重原著内容的。太虚幻境联云“假知真时真亦假”,甄应嘉之名又何尝不是谐音“真应假”?而整个《红楼梦》故事情节的展开,更是完全围绕着木石前盟的情结而生,贾宝玉尚能在梦中念叨着“木石前盟”,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的几次出场更确凿无疑地证实了这一关系,盲目地求新求异可以说是根本不可取的。

甲戌本第三回回目名自与别个不同:“金陵城起复贾雨村,荣国府收养林黛玉”。其中“收养”一词有脂砚斋朱笔旁批“二字触目凄凉之至!”诚然如是,林黛玉实为绛珠之体,而在转世为人之时,亦是身世凄凉。虽是落世钟鼎之家、书香之族,无奈命途不济,幼时失母,不期数年又痛失慈父。更可悲可叹者,家中更无再多兄弟,根本无人相依照料。这样,她就只能完全寄身于贾府舅家,委嫁东风了!在习惯理解中,一个人最大的苦命正是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而林氏父女性命之凄苦,更是可想而知了。在第三回“抛父进京都”之前,有林如海这样一番劝诲:

“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

这一段话语,听来又何尝不是悲凄无奈之极!如此遭遇,如此心境,林黛玉就是这样地傍入了贾府之门。然而,这也只是一段悲剧命途的刚刚开始。一如宝玉后来在祭晴雯《芙蓉诔》发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陇中,卿何薄命”的悲音之时,林黛玉亦是闻言“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妙”。这究竟能昭示出什么样的命运前程?

现在,我们了解了林黛玉基本的命运身世,那么这对更加清晰全面透彻地理解林黛玉这一形象有怎样的作用与好处呢?

这就涉及到了客观环境与主观意念之间的影响关系。我们知道,任何一个事物的产生与发展因素都不是单一存在的,而是由诸多方面的内在与外在的变化影响而来。而事物的表现形式,也就是内在因素与外在因素共同合成进而表达出来的结果。所以,要分析一个事物,就必须不可避免地去发掘其内在介质并考察其外在环境。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最充分的理解认知。

那么,现在我们就可以分析一下林黛玉这一形象的内因与外因两个方面的因素了。其内因是什么?她是绛珠仙子的化身,而修仙成形之前又只是一株绛珠草,受神瑛的甘露浇灌之恩,后化人形食密青果,饮灌愁水,又因思虑报恩而积结缠绵之意。而她下凡人世的结果,也正是为了把自己“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换言之,林黛玉为“还泪”方才来到人间,这已经注定了她日后的性情与命运。那么其外因又是什么呢?生于书香门第颇读诗书,始有才华卓群。然而早岁丧母,未及成年又丧其父,在林氏家族再也无人照料的处境之下投在外祖母与舅父门下得以生存活命。在贾府,冥冥中又安排她遭遇当年的神瑛侍者——也就是含玉而诞的贾宝玉了。于是,寄人篱下的生活,有万般由衷之语又无以求靠的境遇,甚至还有各方面世俗的目光,以及奸人暗算疑忌的心计,在诸多环境因素的影响下,再行合成她的原始模型,终于完全塑造出了我们现在所领会到的林黛玉的形象。

那么,这样的形象又会是怎样一个形象呢?林黛玉的特殊身份与特殊身世也许令我们很难以揣夺好这一问题。不过,站在林黛玉自己的角度上出发,还是能够比较清晰地理解这份感受的。而这就得借助到林黛玉自己依托《葬花吟》而发出的相关感受,也许实在没有别的更好的文字能够让我们自己抒发猜测式的感念了: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好,细心感受的末后,再让我们进一步展开对林黛玉的性情探讨。

二、孤标傲世偕谁隐——林黛玉的性情探索
西园主人曾用这样一段话来评点过黛玉的形象:

林颦卿者,外家寄食,茕茕孑身,园居潇湘馆内,花处姊妹丛中,宝钗有其艳而不能得其娇,探春有其香而不能得其清,湘云有其俊而不能得其韵,宝琴有其美丽而不能得其幽,可卿有其媚而不能得其秀,香菱有其幽而不能得其文,凤姐有其丽而不能得其雅,洵仙草为前身,群芳所低首者也。

这一段人物批评不可谓不精辟。林黛玉的形象决然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是曹雪芹在承继中国古典文学的同时,赋予其独特的思想内涵,始而塑造出的一个崭新的文学形象。故而脂砚斋亦云发出感叹云“真可拍案叫绝,足见其以兰为心,以玉为骨,以莲为舌,以冰为神,真真绝倒天下之裙钗矣。”冯其庸先生在他的《林黛玉薛宝钗合论》一文中亦如此写道:

她有藐姑仙子的仙和洁,她有洛水神女的伤,她有湘娥的泪,她有谢道韫的敏捷,她有李清照的尖新和俊,她有陶渊明的逸,她有杜丽娘的自怜,她有冯小青的幽怨,她有叶小鸾的幼而慧,娇而夭,她更有自身幼而丧母复丧父的薄命......总之,在她的身上,集中了传统性格和传统美学理想的种种特点和优点,而镕铸成一个完美的活生生的独特个性。

换言之,林黛玉是中国古典文学的大合成,是文化精粹的美丽结晶。由此,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多少段岁月过去的今天,《红楼梦》依旧拥有着如许之多的读者,林黛玉依旧拥有着如许之多的迷恋者。这与其本身内涵的丰富与唯美,也是决然分割不开的。

才貌俱是卓尔不群,这也许正是看完《红楼梦》之后我们所能感受到的第一大印象。而至于她的性情,则是多愁善感、清高孤傲。这样两个简单的词语诚然无法表达出更多的内容,但它们却是最基本最统一的意识,我们毕竟可以从中“观其大略”了。

多愁善感,源自对个人身世的感伤与哭诉,对前途命运的忧虑和无奈。在她的《葬花吟》中,那一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流露了几多哀怨与伤痛?一首《桃花行》,让宝玉看后立即断定“自然是潇湘子稿”,理由则是“林妹妹曾经离散,作此哀音”。这不止是说明宝玉深知黛玉之心,而已经将黛玉作为了一位突出的艺术形象,从红楼诸钗中峭然而生。

当然,过分的敏感自然容易引起某些疑嫉之嫌。一个人物形象绝对不可能达到人格的绝对完美,否则只会让人感觉失真。曹雪芹在塑造黛玉形象之时也很理性地意识到这一点,他并没有将黛玉的美好一面过分夸大,而是很好地呈现了黛玉性情的每个方面,对其的性格缺陷亦是毫不刻意隐晦。于是,一个多“疑”好“嫉”的黛玉形象更真实更生动地展现在作者面前。

黛玉在心底深处是尤为依恋着宝玉的,但她却时时苦于无人主张这份感情。而宝玉则整日穿梭于大观园的女孩子当中,几乎与所有女孩子都交往甚好,这让黛玉的心里不免多有焦虑,甚至怀疑起宝玉对她的感情。这在性情意志上虽然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一旦表现出来,也不免令人感觉难堪了。

在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的文字当中,就写到了林黛玉悬悬“疑”态:

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原故。因此以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珮,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之愿。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传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

而在第二十回文字之中,又有宝黛之间一段犯恼情节写出了林黛玉微妙“嫉”心:

正值林黛玉在旁,因问宝玉:“在那里的?”宝玉便说:“在宝姐姐家的。”黛玉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宝玉笑道:“只许同你顽,替你解闷。不过偶然去他那里一趟,就说这话。”林黛玉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着,便赌气回房去了。

其“疑”其“嫉”,尤其是在对“金玉姻缘”这一问题上的过于敏感,有些时候的确折损了黛玉在读者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更难免多有“刻薄”之嫌。然而,这些性格弱点却也同时还原了我们一个真实的“黛玉”。至于这类性情的产生原因,不外乎三点:一来幼失双亲寄人篱下的身世给她带来了深重的孤独之感,二来身体长期虚弱也使她有着愈来愈重的精神负担,三来她生就诗人气质故而脆弱敏感。而发掘到最深层因素,她的“疑”,她的“嫉”,无不是因为她对宝玉的感情至深,始有“自私”之微妙心理。宋令畤曾有句云“爱极情专易得猜”,正是这一道理的阐发。

清高孤傲,源自对现实生活的愤恨与不平,对理想世界的恪信与挣扎。同样是在她的《葬花吟》中,“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棹陷渠沟”,又是表达了她如何的坚贞与不屈?“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这正是她傲然于尘世之外的诤诤誓言,一种意志理念的强烈抒发。

然而,黛玉在现实世界中、在大观园中都是相当孤独的,也许除了宝玉,她真的再难找到一个真实的知己了。倒是多少双异样的目光,反是锁定在她的身上,让她更加与现实格格不入。确是如此,在人情练达和待人接物方面,她远不如薛宝钗那样觉得人心。她敢爱,敢恨,又敢言,鄙弃了现实丑恶的同时,却也遭到了现实社会的无情抛弃。

在第七回送宫花的一段节目中,林黛玉直面对周瑞家的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可谓一语戳破了一层窗户纸,令周瑞家的当场难堪无比。黛玉从来没有想过如何像宝钗那样收买人心,她只会凭着耿直和直纯的心态,说着什么做着什么。她并不是对人情一无所晓,但她偏偏不肯向人情屈服,受人情左右,更将“人情”的隐私之处揭露无疑。第八回探宝钗的文字篇幅中,就有这么一段内容:

黛玉磕着瓜子,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他:“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两阵罢了。宝钗素知黛玉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他。薛姨妈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余,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薛姨妈道:“你这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样心。”

这一段对黛玉的语言安排甚是妙极。两处话都明骂雪雁,其实无不另有所指。第一处显然有“指桑骂槐”之意,成心拿宝玉开涮;第二处则毫无余地将薛姨妈的暗里心境点破无遗,如此“礼数”周全的辩白,也不能不叫人一阵心惊。但黛玉挑明此“礼”,其实却为不讲此“礼”的。难怪脂砚斋也对其时有感叹“实不知胸中有何沟壑”!

然而,黛玉的性情却注定不能被现实中的多数人理解。在多数人的眼里,她永远只是个气量狭小不易亲近之人。第二十七回借小红之口,无疑是道出了大观园中“众人”对黛钗二人的理解。小红虽是个极为精明的丫头,却居然也要如此解析黛钗性格差异,这不能不说是黛玉的一大悲哀。宝钗为了替自己摆脱一切干系,宁可嫁祸于黛玉身上,硬生生让本已“名声不好”的黛玉再来浑然无知地担待一份“虚名”!这又是如何心境?小红所想不到的,是宝钗居然在偷听谈话内容的始初,便已经将其赫然列入“奸淫狗盗”的名单之中,而黛玉也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能被宝钗的几番言语所感动,以致自悔先前之过,从此诚恳将其当作了亲姐姐!

其实,只有真正的明眼人才能看出黛玉与宝钗之间谁更体贴下人。黛玉不被众人理解接受,从而会对现实有所倦弃,但对于紫鹃等深切体现与感知到她思想的人,她居然能与其亲如姐妹,绝无半点主子身价。但宝钗却能“借扇机带双敲”,对靛儿大发恼怒之辞,在金钏儿自尽一事中对王夫人表达出如此冷漠的话语!现实不了解黛玉,黛玉只能通过点滴地情感流露来控诉这个社会。她的《五美吟》,以及平日的一些所作所言,又何尝不是对封建传统首先理念的一种挑战?她不屈地抗争着。
然而,她毕竟走不进现实人的思想之中,并终于为世俗所不容,进而成就了一份孤傲,演绎了一场悲剧。

三、暗洒闲抛却为谁——林黛玉的“泪”与“情”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太虚幻境亦有联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而绛珠仙子的转世投胎,正为“还泪”而来,进而导演出一场木石情缘。

只可惜,这场爱恋的双方,一个是摆脱不了家族束缚的贵公子,另一位却是寄人篱下的弱小姐。也许这场爱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但却牵动着一段“还泪”的传说。

自荣禧堂初会贾宝玉,林黛玉就注定着要违背幼时那癞头和尚的劝诫,履行着她曾经“还泪”的誓言。

中国是诗的国度,红楼是诗的雅集,诗意的美,诗性的纯,注入了《红楼梦》中的每一个细密关节。而黛玉为宝玉的“泪”,伴随着对宝玉的“情”,一并流于笔端、书卷之上: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空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酿成《题帕三绝》,却又是无一首不在说“泪”,无一句不在说“泪”!黛玉的“泪”,其实正是对宝玉“情”的点点滴滴的表白。木石前盟的坚贞,也正是从“泪”中表达出来。

也许我们诚然无法排除宝钗对宝玉亦有某种内容上的“情”,但这种“情”与宝黛之“情”却有着不容置否的差别。宝黛之间,已经达到了心灵的共通,达到了理想的合一,这是宝玉与宝钗之间远远无法企及的一点。

有个鲜明的情感心理比较,就反映在元春省亲游大观园,当场命宝玉拟诗以试其才。宝钗与黛玉,在这一次事件中无不是为宝玉出了一把力的。然而,这两种帮助从现象到本质,都是炯然不同的。宝钗以“世事洞明”的敏锐目光,看出了元春娘娘的喜好,于是劝宝玉改易“绿玉”一词为“绿蜡”,如此更好迎合娘娘心意。而林黛玉呢?则是索性暗自为宝玉拟写一首,甚至以“投递”的冒险方式暗助了宝玉得一番褒奖。这段文中字里行间已经解释得相当清楚了。宝钗关心宝玉,是出于让深合身为“试官”的贵妃娘娘心意的指导心理;而黛玉关心宝玉,则完全是出于“省他些精神不到之处”,一番心思全为宝玉着想上了!

然而,由于始终并不完全知会宝玉的心意,黛玉也时时为“情”而流“泪”,并由此导致了宝黛二人之间的几次生分。但在第三十二回目“诉肺腑心迷活宝玉”的一段情节中,黛玉无意中听得宝玉的真情告白,终于由此结束了她对宝玉感情的一再猜疑,却又由此同时引向了一个新问题:

不想刚走来,正听见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又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账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

黛玉的这一番内心独白,是极其耐人寻味的。当双方的误会顿消,这份真实情感的无人主张,无疑已经是最为紧要而又无奈的问题。当然,为了这份感情的兑现,父母双亡的黛玉,也一直在为此事暗自张罗。在她对薛姨妈与宝钗这对母女建立起信任之后,她似乎看到了一线可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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