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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成全书》·卷十三

王文成全书 王守仁 著

静心录之五续编二

  书

  与郭善甫朱生至,得手书,备悉善甫相念之恳切。苟心同志协,工夫不懈,虽隔千里,不异几席,又何必朝夕相与一堂之上而为后快耶?  来书所问数节,杨仁夫去,适禅事方毕,亲友纷至,未暇细答。然致知格物之说,善甫已得其端绪。但于此涵泳深厚,诸如数说,将沛然融释,有不俟于他人之言者矣。荒岁道路多阻,且不必远涉,须稍收稔,然后乘兴一来。不缕缕。

  寄杨仕德临别数语极奋励,区区闻之,亦悚然有警。归途又往西樵一过,所进当益不同矣。此时已抵家。大抵忘己逐物,虚内事外,是近来学者时行症候。仁德既已看破此病,早晚自不废药石。康节云:“与其病后能服药,不若病前能自防。”此切喻,爱身者自当无所不用其极也。病疏至今未得报,此间相聚日众,最可喜。但如仕德、谦之既远去,而惟乾复多病,又以接济乏人为苦尔。尚谦度未能遽出。仕德明春之约果能不爽,不独区区之望,尤诸同游之切望也。

  与顾惟贤闻有枉顾之意,倾望甚切。继闻有夹剿之事,盖我独贤劳,自昔而然矣。此间上犹、南康诸贼,幸已扫荡,渠魁悉已授首,回军且半月。以湖广之故,留兵守隘而已。奏捷须湖广略有次第,然后举。朱守忠闻在对哨有面会之图,此亦一奇遇。  近得甘泉书,已与叔贤同往西樵,令人想企,不能一日处此矣。承示“既饱,不必问其所食之物。”此语诚有病。已不能记当时所指,恐亦为世之专务辨论讲说而不求深造自得者说,故其语意之间,不无抑扬太过。虽然,苟诚知求饱,将必五谷是资。鄙意所重,盖以责夫不能诚心求饱者,故遂不觉其言之过激,亦犹养之未至也。

  凡言意所不能达,多假于譬喻。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若必拘文泥象,则虽圣人之言,且亦不能无病,况于吾侪,学未有至,词意之间本已不能无弊者,何足异乎。

  今时学者大患,不能立恳切之志,故鄙意专以责志立诚为重。同志者亦观其大意之所在,斯可矣。惟贤谓:“有所疑而未解,正如饥者之求食,若一日不食,则一日不饱。”诚哉是言!果能如饥者之求饱,安能一日而不食,又安能屏弃五谷而食画饼者乎?此亦可以不言而喻矣。承示为益已多,友朋切劘之职,不敢言谢。何时遇甘泉,更出此一正之。闽广之役,偶幸了事,皆诸君之功,区区盖坐享其成者。但闽寇虽平,而虔南之寇乃数倍于闽,善后之图,尚未知所出。野人归兴空切,不知知己者亦尝为念及此否也?曰仁近方告病,与二三友去耕霅上。霅上之谋实始于陆澄氏。陆与潮人薛侃皆来南都从学,二子并佳士,今皆举进士,未免又失却地主矣。

  向在南都相与者,曰仁之外,尚有太常博士马明衡、兵部主事黄宗明、见素之子林达有、御史陈杰、举人蔡宗兗、饶文璧之属,蔡今亦举进士,其时凡二三十人,日觉有相长之益。今来索居,不觉渐成放倒,可畏可畏!闲中有见,不妨写寄,庶亦有所警发也。甘泉此时已报满。叔贤闻且束装,会相见否?霍渭先亦美质,可与言。

  见时皆为致意。

  承喻讨有罪者,执渠魁而散胁从,此古之政也,不亦善乎!顾浰贼皆长恶怙终,其间胁从者无几,朝撤兵而暮聚党,若是者亦屡屡矣,诛之则不可胜诛,又恐以其患遗诸后人。惟贤谓:“政教之不行,风俗之不美,以至于此。”岂不信然。然此膏肓之疾,吾其旬日之间可奈何哉?故今三省连累之贼,非杀之为难,而处之为难;非处之为难,而处之者能久于其道之为难也。贱躯以多病之故,日夜冀了此塞责而去,不欲复以其罪累后来之人,故犹不免于意必之私,未忍一日舍置。嗟乎!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尽其力之所能为。今其大势亦幸底定,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而已。

  数日前,已还军赣州。风毒大作,壅肿于坐卧,恐自此遂成废人,行且告休。人还,草草复。

  承喻用兵之难,非独曲尽利害,足以开近议之惑,其所以致私爱于仆者,尤非浅也,愧感愧感!但龙川群盗为南赣患,几无虚月,剿捕之命屡下,所以未敢轻动,正亦恐如惟贤所云耳。虽今郴、桂夹攻之举,亦甚非鄙意所欲,况龙川乎!夏间尝具一疏,颇上其事,以湖广奉有成命,遂付空言。今录去一目,鄙心可知矣。湖广夹攻,为备已久。郴、桂之贼为湖广兵势所迫,四出攻掠,南赣日夜为备,今始稍稍支持。然广东以府江之役,尚未调集,必待三省齐发,复恐老师费财,欲视其缓急以次渐举。盖桂东上游之贼,湖广与江西夹攻,广东无与也。昌乐、乳源之贼,广东与湖广夹持,江西无与也。龙川之贼,江西与广东夹攻,湖广无与也。事虽一体,而其间贼情地势自不相及,若先举桂东上游,候广东兵集,然后举乳源诸处,末乃及于龙川,似亦可以节力省费而易为功。不知诸公之见又何如耶?所云龙川,亦止浰头一巢。盖环巢数邑被害已极,人之痛愤,势所不容已也。

  来论谓:“得书之后,前疑涣然冰释。”幸甚幸甚!学不如此,只是一场说话,非所谓盈科而后进,成章而后达也。又自谓:“终夜思之,如污泥在面而不能即去。”

  果如污泥在面有不能即去者乎,幸甚幸甚!自来南、赣,平生益友离群索居,切劘之间不闻。近日始有薛进士辈一二人自北来,稍稍各有砥砺。又以讨贼事急,今屯浰头且已授首。漏网者甲从一二辈,其余固可略也。狼兵利害相半,若调犹未至,且可已之。此间所用皆机快之属,虽不能如狼兵之犀利,且易躯策,就约束。闻乳源诸贼已平荡,可喜。湖兵四哨,不下数万,所获不满二千,始得子月朔日会剿依期而往。彼反以先期见责,所谓文移时出侵语,诚有之。此举本渠所倡,今所俘获反不能多,意有未惬而愤激至此,不足为怪。浰头巢穴虽已破荡,然须建一县治以控制之,庶可永绝啸聚之患。已檄赣、惠二知府会议可否。高见且以为何如?南、赣大患,惟桶冈、横水、浰头三大贼,幸皆以次削平。年来归思极切,所恨风波漂荡,茫无涯涘。乃今幸有湾泊之机,知己当亦为吾喜也。乳源各处克捷,有两广之报,区区不敢冒捷。然亦且须题知,事毕之日,须备始末知之。

  近得甘泉、叔贤书,知二君议论既合。自此吾党之学廓然同途,无复疑异矣,喜幸不可言!承喻日来进修警省不懈,尤足以慰倾望。此间朋友亦集,亦颇有奋起者。但惟鄙人冗疾相仍,精气日耗,兼之淹滞风尘中,未遂脱屣林下,相与专心讲习,正如俳优场中奏雅,纵复音调尽协,终不免于剧戏耳。乞休疏已四上,銮舆近闻且南幸,以疮疾暂止。每一奏事,辄往复三四月。此番倘得遂请,亦须冬尽春初矣。后山应援之说,审度事势,亦不必然,但奉有诏旨,不得不一行。此亦公文体面如此。闻彼中议论颇不齐,惟贤何以备见示,区区庶可善处也。

  近得省城及南都诸公书报云,即日初十日圣驾北还,且云船头已发,不胜喜跃。  贱恙亦遂顿减。此宗社之福,天下之幸,人臣之至愿,何喜何慰如之!但区区之心犹怀隐忧,或恐须及霜降以后,冬至以前,方有的实消息。其时贱恙当亦平复,即可放舟东下,与诸群一议地方事,遂图归计耳。闻永丰、新淦、白沙一带皆被流劫,该道守巡官皆宜急出督捕,非但安靖地方,亦可乘此机会整顿兵马,以预备他变。

  今恐事势昭彰,惊动远近,且不行文,书至,即可与各守巡备道区区之意,即时一出,勿更迟迟,轻忽坐视。思抑归兴,近却如何,若必不可已,俟回銮信的,徐图之未晚也。

  近得江西策问,深用警惕。然自反而缩,固有举世非之而不顾者矣,其敢因是遂靡然自弛耶?《易》曰:“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合一也。若后世致知之说,止说得一知字,不曾说得致字,此知行所以二也。病发荼苦之人,已绝口人间事,念相知之笃,辄复一及。

  北行不及一面,甚阙久别之怀。承寄《慈湖文集》,客冗未能遍观。来喻欲摘其尤粹者再图翻刻,甚喜。但古人言论,自各有见,语脉牵连,互有发越。今欲就其中以己意删节之,似亦甚有不易。莫若尽存,以俟具眼者自加分别。所云超捷,良如高见。今亦但当论其言之是与不是,不当逆观者之致疑,反使吾心昭明洞达之见,有所掩覆而不尽也。尊意以为何如?

  与当道书江省之变,大略具奏内。此人逆谋已非一日,久而未发,盖其心怀两图,是以迟疑未决,抑亦虑生之蹑其后也。近闻生将赴闽,必经其地,已视生为几上肉矣。

  赖朝廷之威灵,诸老先生之德庇,竟获脱身虎口。所恨兵力寡弱,不能有为尔。南、赣旧尝屯兵四千,朝有警而夕可发。近为户部必欲奏革商税,粮饷无所取给,故遂放散,未三月而有此变,复欲召集,非数月不能,亦且空然无资矣。世事之相挠阻,每每如此,亦何望乎?今亦一面号召忠义,取调各县机快,且先遣疲弱之卒,张布声势于丰城诸处,牵蹑其后。天夺其魄,彼果迟疑而未进。若再留半月,南都必已有备。彼一离窠穴,生将奋捣其虚,使之进不得前,退无所据。勤王之师,又四面渐集,必成擒矣。此生意料若此,切望诸老先生急赐议处,速遣能将,将重兵声罪而南,以绝其北窥之望。飞召各省,急兴勤王之师。此人凶残忌刻,世所未有,使其得志,天下无遗类矣。谅在庙堂,必有成算,区区愚诚,亦不敢不竭尽,生病疲尪,仅存余息。近者人闽,已具本乞休,必不得已,且容归省。不意忽遭此变,本非生之责任。但阖省无一官见在,人情涣散,汹汹震摇,使无一人牵制其间,彼得安意顺流而下,万一南都无备,将必失守。彼又分兵四掠,十三郡之民素劫于积威,必向风而靡。如此,则湖、湘、闽、浙皆不能保。及事闻朝廷,大兵南下,彼之奸计渐成,破之难矣。以是遂忍死暂留于此,徒以空言收拾散亡,感激忠义。日望命帅之来、生得以舆疾还越,死且暝目。伏惟诸老先生鉴其血诚,必赐保全,勿遂竭其力所不能,穷其智所不及,以为出身任事者之戒,幸甚幸甚!  与汪节夫书足下数及吾门,求一言之益,足知好学勤勤之意。人有言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今之学者须先有笃实为己之心,然后可以论学。不然,则纷纭口耳讲说,徒足以为为人之资而已。仆之不欲多言者,非有所靳,无可言耳。以足下之勤勤下问,使诚益励其笃实为己之志,归而求之,有余师矣。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足下勉之!“道南”之说,明道实因龟山南归,盖亦一时之言,道岂有南北乎?凡论古人得失,莫非为己之学,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果能有所得于尚友之实,又何以斯录为哉?节夫姑务为己之实,无复往年务外近名之病,所得必已多矣,此事尚在所缓也。凡作文,惟务道其心中之实,达意而止,不必过求雕刻,所谓修辞立诚者也。

  寄张世文执谦枉问之意甚盛。相与数月,无能为一字之益,乃今又将远别矣,愧负愧负!

  今时友朋,美质不无,而有志者绝少。谓圣贤不复可冀,所视以为准的者,不过建功名,炫耀一时,以骇愚夫俗子之观听。呜呼!此身可以为尧、舜,参天地,而自期若此,不亦可哀也乎?故区区于友朋中,每以立志为说。亦知往往有厌其烦者,然卒不能舍是而别有所先。诚以学不立志,如植木无根,生意将无从发端矣。自古及今,有志而无成者则有之,未有无志而能有成者也。远别无以为赠,复申其立志之说。贤者不以为迂,庶勤勤执谦枉问之盛心为不虚矣。

  与王晋溪司马伏惟明公德学政事高一世,守仁晚进,虽未获亲炙,而私淑之心已非一日。乃者承乏鸿胪,自以迂腐多疾,无复可用于世,思得退归田野,苟存余息。乃蒙大贤君子不遗葑菲,拔置重地,适承前官谢病之后,地方亦复多事,遂不敢固以疾辞。

  已于正月十六日抵赣,扶疾莅任。虽感恩图报之心无不欲尽,而精力智虑有所不及,恐不免终为荐举之累耳。伏惟仁人君子,器使曲成,责人以其所可勉,而不强人以其所不能,则守仁羁鸟故林之想,必将有日可遂矣。因遣官诣阙陈谢,敬附申谢私于门下,伏冀尊照。不备。守仁近因畲贼大修战具,远近勾结,将遂乘虚而入,乃先其未发,分兵掩扑。虽斩获未尽,然克全师而归,贼巢积聚亦为一空。此皆老先生申明律例,将士稍知用命,以克有此。不然,以南赣素无纪律之兵,见贼不奔,亦已难矣。况敢暮夜扑剿,奋呼追击,功虽不多,其在南赣,则实创见之事矣。伏望老先生特加劝赏,使自此益加激励,幸甚。今各巢奔溃之贼,皆聚横水、桶冈之间,与郴、桂诸贼接境。生恐其势穷,或并力复出。且天气炎毒,兵难深入远攻。

  乃分留重卒于金坑营前,扼其要害,示以必攻之势,使之旦夕防守,不遑他图。又潜遣人于已破各巢山谷间,多张疑兵,使既溃之贼不敢复还旧巢,聊且与之牵持。

  候秋气渐凉,各处调兵稍集,更图后举。惟望老先生授之以成妙之算,假之以专一之权,明之以赏罚之典。生虽庸劣,无能为役,敢不鞭策驽钝,以期无负推举之盛心。秋冬之间,地方苟幸无事,得以归全病喘于林下,老先生肉骨生死之恩,生当何如为报耶!正署,伏惟为国为道自重,不宣。

  前月奏捷人去,曾渎短启,计已达门下。守仁才劣任重,大惧覆餗,为荐扬之累。近者南赣盗贼虽外若稍定,其实譬之疽痈,但未溃决。至其恶毒,则固日深月积,将渐不可瘳治。生等固庸医,又无药石之备,不过从旁抚摩调护,以纾目前。

  自非老先生发针下砭,指示方药,安敢轻措其手,冀百一之成?前者申明赏罚之请,固来求针砭于门下,不知老先生肯赐俯从,卒授起死回生之方否也?近得畲中消息,云将大举,乘虚入广。盖两广之兵近日皆聚府江,生等恐其声东击西,亦已密切布置,将为先事之图。但其事隐而未露,未敢显言于朝。然又不敢不以闻于门下。且闻府江不久班师,则其谋亦将自阻。大抵南、赣兵力极为空疏,近日稍加募选训练,始得三千之数。然而粮赏之资,则又百未有措。若夹攻之举果行,则其势尤为窘迫。  欲称贷于他省,则他省各有军旅之费。欲加赋于贫民,则贫民又有从盗之虞。惟赣州虽有盐税一事,迩来既奉户部明文停止。但官府虽有禁止之名,而奸豪实窃私通之利。又盐利下通于三府,皆民情所深愿,而官府稍取其什一,亦商人所悦从。用是辄因官僚之议,仍旧抽放。盖事机窘迫,势不得已。然亦不加赋而财足,不扰民而事办,比之他图,固犹计之得者也。今特具以闻奏,伏望老先生曲赐扶持,使兵事得赖此以济,实亦地方生灵之幸。生等得免于失机误事之诛,其为感幸,尤深且大矣。自非老先生体国忧民之至,何敢每事控聒若此?伏冀垂照。不具。

  生于前月二十日,地方偶获征功,已于是月初二日具本闻奏。差人既发,始领部咨,知夹攻已有成命。前者尝具两可之奏,不敢专主夹攻者,诚以前此三省尝为是举,乃往复勘议,动经岁月,形迹显暴,事未及举,而贼已奔窜大半。今老先生略去繁文之扰,行以实心,断以大义,一决而定,机速事果,则夹攻之举固亦未尝不善也。凡败军偾事,皆缘政出多门,每行一事,既禀巡抚,复禀镇守,复禀巡按,往返需迟之间,谋虑既泄,事机已去。昨睹老先生所议,谓阃外兵权,贵在专委;征伐事宜,切忌遥制。且复除去总制之名,使各省事有专责,不令掣肘,致相推托。

  真可谓一洗近年琐屑牵扰之弊。非有大公无我之心发强刚毅者,孰能与于斯矣?庙堂之上,得如老先生者为之张主,人亦孰不乐为之用乎?幸甚幸甚?今各贼巢穴之近江西者,盖已焚毁大半。但擒斩不多,徒党尚盛。其在广东、湖广者,犹有三分之一。若平日相机掩扑,则贼势分而兵力可省。今欲大举,贼且并力合势,非有一倍之众,未可轻议攻围。况南、赣之兵,素称疲弱,见贼而奔,乃其长技。广、湖所用,皆土官狼兵,贼所素畏,夹攻之日,势必偏溃江西,今欲请调狼兵以当其锋,非惟虑其所过残掠,兼恐缓不及事。生近以漳南之役,亲见上杭、程乡两处机快,颇亦可用,且在抚属之内。故今特调二县各一千名,并凑南赣新集起倩,共为一万二千之数。若以军法五攻之例,必须三省合兵十万而后可。但南、赣粮饷无措,不得已而从减省若此。伏望老先生特赐允可。若更少损其数,断然力不足以支寇矣。

  腐儒小生,素不习兵,勉强当事,惟恐覆公之餗。伏惟老先生悯其不逮,教以方略,使得有所持循,幸甚幸甚!

  守仁始至赣,即因闽寇猖獗,遂往督兵。故前者渎奏谢启,极为草略,迄今以为罪。闽寇之始,亦不甚多,大军既集,乃连络四面而起,几不可支。今者偶获成功,皆赖庙堂德威成算,不然且不免于罪累矣,幸甚。守仁腐儒小生,实非可用之才。盖未承南、赣之乏,已尝告病求退。后以托疾避难之嫌,遂不敢固请,黾勉至此,实恐得罪于道德,负荐举之盛心耳。伏惟终赐指教而曲成之,幸甚幸甚!今闽寇虽平,而南赣之寇又数倍于闽,且地连四省,事权不一,兼之敕旨又有不与民事之说,故虽虚拥巡抚之名,而其实号令之所及止于赣州一城。然且尚多氐牾,是亦非皆有司者敢于违抗之罪,事势使然也。今为南、赣,止可因仍坐视,稍欲举动,便有掣肘。守仁窃以南、赣之巡抚可无特设,止存兵备,而统于两广之总制,庶几事体可以归一。不然,则江西之巡抚,虽三省之务尚有牵碍,而南、赣之事犹可自专。一应军马钱粮,皆得通融裁处,而预为之所,犹胜于今之巡抚,无事则开双眼以坐视,有事则空两手以待人也。夫弭盗所以安民,而安民者弭盗之本。今责之以弭盗,而使无与于民,犹专以药石攻病,而不复问其饮食调适之宜,病有日增而已矣。今巡抚之改革,事体关系,或非一人私议之间便可更定,惟有申明赏罚,犹可以稍重任使之权,而因以略举其职,故今辄有是奏。伏惟特赐采择施行,则非独生一人得以稍逭罪戮,地方之困亦可以少苏矣。非恃道谊深爱,何敢冒渎及此?万冀鉴恕。不宣。  即日,伏惟经纶帮政之暇,台候万福。守仁学徒慕古,识乏周时,谬膺简用,惧弗负荷。祇命以来,推寻酿寇之由,率因姑息之弊。所敢陈情,实恃知已。乃蒙天听,并赐允从,蕃锡宠石,恩与至重。是非执事,器使曲成,奖饰接引,何以得此?守仁无似,敢不勉奋庸劣,遵禀成略,冀收微效,以上答圣眷,且报所自乎?  兹当发师,匆遽陈谢,伏惟台照。不备。

  生惟君子之于天下,非知善言之为难,而能用善之为难。舜在深山之中,与木石居,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舜亦何以异于人哉?至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莫之能御,然后见其与世之人相去甚远耳。今天下知谋才辩之士,其所思虑谋猷,亦无以大相远者。然多蔽而不知,或虽知而不能用,或虽用而不相决,雷同附和。求其的然真见,其孰为可行,孰为不可行,孰为似迂而实切,孰为似是而实非,断然施之于用,如神医之用药,寒暑虚实,惟意所投,而莫不有以曲中其机,此非有明睿之资,正大之学,刚直之气,其孰能与于此?若此者,岂惟后世之所难能,虽古之名世大臣,盖亦未之多闻也。守仁每诵明公之所论奏,见其洞察之明,刚果之断,妙应无方之知,灿然剖析之有条,而正大光明之学,凛然理义之莫犯,未尝不拱手起诵,歆仰叹服。自其识事以来,见世之名公巨卿,负盛望于当代者,其所论列,在寻常亦有可观,至于当大疑,临大利害,得丧毁誉,眩瞀于前,力不能正,即依违两可,掩覆文饰,以幸无事,求其卓然之见,浩然之气,沛然之词,如明公之片言者,无有矣。在其平时,明公虽已自有以异于人,人固犹若无以大异者,必至于是,而后见其相去之甚远也。守仁耻为佞词以谀人,若明公者,古之所谓社稷大臣,负王佐之才,临大节而不可夺者,非明公其谁欤!守仁后进于劣,何幸辱在驱策之末。奉令承教,以效其尺寸,所谓驽骀遇伯乐而获进于百里,其为感幸何如哉!迩者龙川之役,亦幸了事,穷本推原,厥功所自,已略具于奏末,不敢复缕缕。所恨福薄之人,难与成功,虽仰赖方略,侥幸塞责,而病患日深,已成废弃。昨日乞休疏人,辄尝恃爱控其恳切之情,日夜瞻望允报。伏惟明公终始曲成,使得稍慰老父衰病之怀,而百岁祖母,亦获一见为诀,死生骨肉之恩,生当何如为报耶!情隘词迫,气冀矜亮,死罪死罪!

  近领部咨,见老先生之于守仁,可谓心无不尽,而凡其平日见于论奏之间者,亦已无一言之不酬。虽上公之爵,万户侯之封,不能加于此矣。自度鄙劣,何以克堪,感激之私,中心藏之,不能以言谢。然守仁之所以隐忍扶疾,身披锋镝,出百死一生以赴地方之急者,亦岂苟图旌赏,希阶级之荣而已哉?诚感老先生之知爱,期无负于荐扬之言,不愧称知己于天下而已矣。今虽不能大建奇伟之绩,以仰答知遇,亦幸苟无挠败戮辱,遣缪举之羞于门下,则守仁之罪责亦已少塞,而志愿亦可以无大憾矣,复何求哉!复何求域!伏惟老先生爱人以德,器使曲成,不责人以其所不备,不强人以其所不能,则凡才薄福,尪羸疾废如某者,庶可以遂其骸骨之请矣。乞休疏待报已三月,尚杳未有闻。归魂飞越,夕不能旦。伏望悯其迫切之情,早赐允可,是所谓生死而肉骨者也,感德当何如耶!

  辄有私梗,仰恃知爱,敢以控陈。近日三省用兵之费,广、湖两省皆不下十余万,生处所乞止于三万,实皆分毫扣算,不敢稍存赢余。已蒙老先生洞察其隐,极力扶持,尽赐准允。后户部复见沮抑,以故昨者进兵之际,凡百皆临期那借屑凑,殊为窘急。赖老先生指授,幸而两月之内,偶克成功。不然,决致败事矣。此虽已遂之事,然生必欲一鸣其情者,窃恐因此遂误他日事耳。又南、赣盗贼巢穴,虽幸破荡,而漏殄残党,难保必无。兼之地连四省,深山盘谷,逃流之民,不时啸聚。

  辄采民情,议于横水大寨,请建县治,为久安之图。乘间经营,已略有次第。守仁迂疏病懒,于凡劳役之事,实有不堪。但筹度事势,有不得不然者,是以不敢以病躯欲归之故。闭遏其事而不可闻,苟幸目前之塞责而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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