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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奴》·第二回

清朝 无耻奴 苏同 著

且说江南山见了将军,将军卒然问道:“你可晓得有廷寄么?”那时江南山摸不着什么事情,呆呆的还未答应,将军便吩咐手下差官,摆了香案,请出一封廷寄,高高的供在中间。  将军立在侧首,高声宣读。江南山俯伏在地,听将军读完了,方敢谢恩起来。你道这一封廷寄,说的什么事情?原来皇上自从把江南山充发伊犁之后,心上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儿,忽然有一天,在折件里头,又见了恪亲王的参折,并江南山的言事书,那书上的话儿说得十分激切,看了一遍,不觉又有些恨起这江南山来,有意叫他吃些辛苦,特特为为的发了一封廷寄给伊犁将军,叫他等江南山到了戍所,着他严加管束,并着不许饮酒,不许作诗。这江南山一生最爱的是饮酒吟诗,现在这么一来,直把他拘束得路也不敢多走一步。幸亏将军爱他的才情,敬他的名气,待他倒也不错,又拨了一所极大的房子,给他祝江南山正在穷途,得将军这样的待他,也就算知己之感了。按下一边。再说一处,只说京城里头,自从江南山充发之后,连月不雨,竟是大旱起来。皇上亲御天坛求雨,也求不下一点雨来。  京城内外,人心惶惶,摇惑不定,大米每包竟卖到十六七两银子。就有一班笃信理学的科道官儿,上书言事,说是半年不雨,畿辅洊灾,一定是刑罚里头有了什么冤枉,就把江南山保在里头,要请皇上不记前愆,把他赦回复用。折子上去,皇上本有赦他的意思,又有恪亲王和陆中堂两人,和他排解,居然准了下来,把江南山在伊犁赦转,但是没有开复他的原官,只把他放归田里,差不多就是个回籍闲住的处分一般。这个赐环的信息,到了伊犁,将军也甚是代他欢喜,连忙传了江南山来,告诉他。江南山听了,自然不消说是感激涕零的了,当下谢了将军,又收拾了行李,归心如箭的,立刻动身。回去也不进京,竟回到常州原籍,恳恳切切的写了一封信给陆中堂,说明不再进京的话。从此江南山住在常州,只和着一班故友,潮风弄月,啸傲烟霞,倒也无拘无束的,十分自在。只是有一件苦处,江南山本来是个寒士出身,点了一个穷翰林,又没有什么出息,遇了这一场蹉跌,回到家中,依然是两袖清风,一船琴鹤,那日用支给渐渐的便有些敷衍不来。还亏有一班同年故友,一个个都放了外官,也有督抚,也有司道,晓得江南山的家计不佳,逢年过节,都寄些别敬给他,一百两二百两的不等。江南山借着这些同年的分润,历年敷衍下来,倒也不愁空乏。

  看官请想,这位南山先生,这样的风骨峋嶙,性情兀傲,该应他的子孙,也有些像他的人品,不至于做出什么卑污龌龊的事情。不想传了两代,传到他的曾孙叫做江念祖的,竟做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弄得人人唾骂,把他当作个中国的奸细一般。你道是怎么的一回事迹,说也话长,待在下把他的历史,一一的铺叙出来。

  这江念祖生长常州,却是南山先生的嫡派曾孙,表字叫个颖甫,少年聪俊,权术过人。仗着一点小小的聪明,自己就庞然自大,凭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却正眼儿也不来看你,总说世界之内,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有用的人物。正经书史之外,又欢喜弄些杂作,看些新书。那时风气初开,正在纷纷的讲求新学,江颖甫也买了两部时务新书用心研究,晓得了几个国度的名目,又学了几句欧皮西提的西文,便居然自命为应世之才,真是高见风云,俯视一切,没有一个是他看得起的人。也有些世故深沉的戚友,见于他这样的狂态逼人,不免背后大家议论,当面却没有人去得罪他,只是付之一笑罢了。江颖甫到了十八岁上,娶妻谈氏,和颖甫同年,生得态度妖娆,性情流动。嫁了过来,嫌着颖甫的相貌不好,眉横杀气,眼露凶光,一张蟹壳脸儿,一付松段身体,更兼脾气不好,动不动一味咆哮。这位谈夫人见了丈夫这个样儿,闷在心里,说不出来,渐渐的夫妇之间有些不合,闹了几场口角。江念祖便赌气娶了一房姨太太,把一切家事都交给姨太太掌管,正室夫人反撇在一边。就是这样过了几年,江念祖想,坐在家里,坐吃山空,渐渐的饔飧不继,终不是个了局。要想出门谋食,又没有可去的地方,千思万想,被他想出一条门路来。他曾祖南山先生虽然死了多年,却有一个年侄,叫刘省吾,现在年已七旬,做过一任藩台,内转了个四品京堂,现任都察院副都御史。江念祖的父亲慕庐公在日,还和刘省吾常常有信往来。  江念祖想出了这条门路,便凑了几百两银子的盘缠,摒挡行李,迳到北京,寻着了刘省吾的寓所,整顿衣冠,前去候见。起先投了帖子,门上的家人,见他土头土脑的神情,有些不愿意和他通报,含含糊糊的回报了他一声,说什么大人今天有公事,不能见客,你请明天来罢。江念祖一连来了几天,老见不着刘省吾的面,江念祖发起急来,只得送了他们几两银子的门包,又把自己的家世来历,细细的和他们说了一遍,门上方才替他回了进去。不多一会,里头有个执帖家人出来,把江念祖请了进去,直到签押房内,见于刘省吾,正在那里捡点公事。江念祖抬头一看,只见当窗桌上,斜坐着一个七旬上下的老头儿,银须白发,道貌伟然。见了江念祖走到面前,方才慢慢的立起身来,料来一定就是刘省吾了。江念祖平日之间虽然目空四海,却只是坐井观天,没有见过什么场面,此时见了刘省吾这般气派,不免倒有些心上慌忙,连忙抢步上前,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刘省吾见了江念祖,却甚是谦虚,满面春风的还子一个半礼,连声请起,把江颖甫扶了起来,坐在一边。家人送上茶来,刘省吾笑道:“我们三代故交,见面不说套话,我就不送茶了。”当下刘省吾和江颖甫细细的谈了一回,意思却甚为关切,问问他的家计,又探探他的学问。江颖甫初见长者,说不出什么话来,面红耳赤的勉强回答几句,又把自家的来意说明,要求刘省吾替他荐馆。刘省吾一口答应,并不推辞,只叫他回去在寓中少待,有了机会,再想安置的法儿。江颖甫听刘省吾竟不推辞,心中大喜,诺诺连声的,告辞回寓。刘省吾还自己到他寓内,回拜了他一趟,又请他吃了一顿便饭。不料这江颖甫一连见了刘省吾几次,觉得和他熟了,便不知不觉的故态复作起来,时常对着刘省吾,讥刺时政,信口骂人。刘省吾见了他这样的狂态向人,早晓得他是个狂妄无知的人物,把那以前的一团好意,销灭了好些,便存了个不肯照应的意思。无奈前几天已经答应了他,不好无缘无故的中途反悔,心中暗想南山先生这样的一个好人,怎么竟出了这样的后代!如今他赶进京城,要求我和他荐馆,我一时不晓得他的为人好歹,只说是南山先生之后,一定是个好人,一口就答应了他。但是如今仔细看来,他这样的少年狂妄,全不懂什么世故人情,这般性格,那里好就别人的馆地,却叫我把他荐到什么地方去呢?为难了好一会,忽然被他想出一个人来,是台湾巡抚吴子铭。这吴巡抚是个军功出身,从行伍累功一直做到提督,又从提督改了山东藩台,推升了福建巡抚,又调子台湾巡抚,却是刘省吾在藩台任上的门生,师生两个,十分投契。这位吴中丞,虽是出身行伍,却也熟谙政体,理事精明,只有一桩脾气不好,性如烈火,动不动皱皱眉头,就要杀人。做了他的属员,一个个提心吊胆的,甚是害怕。刘省吾想着了这个门生,便想要把江颖甫荐入他的幕中,帮他办办什么不要紧的笔墨。又心上想道,这江颖甫虽然也有些小小的才情,却是大言炎炎,目空一切,看起来也不像什么真有经济的人,现在我把他荐到台湾,叫他试试这吴子铭的脾气,或者将来有些阅历,成个有用之材,也未可定。想定主意,便写了一封极长的信,给吴中丞,把江颖甫重重的托他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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