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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新语》·卷六

大唐新语 刘肃 著

◆友悌第十二

李勣既贵,其姊病,必亲为煮粥,火爇其须。姊曰:“仆妾幸多,何为自苦若是?”勣对曰:“岂无人耶顾姊年长,勣亦年老,虽(欲长)为姊煮粥,其可得乎?”

冯元常阖门孝友,天下无比。或居兄弟服制,昼则従事,夜则尽会礼堂,虽病亦各卧东西壁,一床而已,除服乃归私室。历官左右丞,多所厘革,朝无留事。高宗大渐,敕诸长史曰:“朕四体不好,百司奏事,可共元常平章以闻。”其委任如此。则天深忌之。及高宗崩,四方多说怪妄,以为祥瑞。嵩阳令樊文进瑞石,则天命示百寮。元常奏论其妖妄,不可诬罔士庶。则天甚不悦,出为陇州刺史,寻构害之。神龙初,诏旌其门为“忠臣门”。元常忠孝正直,冠绝古今,而神理福善,眇然无依,天下咸惜之。元常祖慈明,李密之乱,为贼所执。慈明乃潜使人奉表江都,论贼形势,密义而释之。慈明知天命有归,劝密归国,密不纳。贼帅翟让怒骂慈明,明曰:“天子使我剪除尔辈,不图为贼所执,合杀但杀,何烦骂也!”让大怒,乱斫而死。炀帝闻而伤之,赠银青光禄大夫,谥曰壮武公,拜二子为承务郎。

毕构,为益州长史,兼按察使,多所举正,风俗一变。玄宗降玺书以慰之:“卿孤洁独行,有古人之风。自临蜀川,弊讹顿易。览卿前后执奏,何异破柱求奸。诸使之中,在卿为最。”乃赐以衣服。终于户部尚书。构性至孝,初丁继亲忧,其萧氏、卢氏两妹,皆在襁褓,亲乳之,乳为之出。及其亡也,二妹皆恸哭,绝者久之,言曰:“虽兄弟无三年之礼,吾荷鞠育,岂同常人。”遂三年服。朝野之人,莫不涕泗。构弟栩,任太府主簿,留司东都,闻构疾,星驰赴京,侍医药者累月。既而哀毁骨立,变服视事,逾年未尝言笑,深为朝野所重。

薛王业母早亡,为贤妃亲自鞠养。开元初,业迎贤妃归私第,以申供养。业同母妹淮阳、凉阳二公主亦早亡,业抚爱其子如己子。玄宗以业孝友,特加亲爱。尝疾,上亲为祈祷;及瘳,幸其第,置酒宴乐,更为初生之欢。因赋诗曰:“昔见漳滨卧,言将人事违。今逢庆诞日,犹谓学仙归。棠棣花重发,鸰原鸟再飞。”其恩遇如此。

陆南金,博涉经史,言行修谨。开元初,太常少卿卢崇道犯赃,自岭南逃归,匿于南金家。俄为仇人所发,侍御史王旭按之。崇道词引南金,旭处以极法。南金弟赵璧请代兄死。南金执称弟实自诬,以身当死。兄弟争死,旭问其故,赵璧曰:“兄长有能干,家亡母未葬,小妹未嫁,自惟幼劣,生无所益,身自请死。”旭上其状。玄宗嘉而宥之。张说、陆象先等咸相钦重,累迁库部员外。南金祖士季,为隋王侗记室兼侍读。侗称制,授侍郎。王充将行篡夺,侗谓士季曰:“隋有天下三十余载,朝庭文武遂无忠烈乎?”士季对曰:“见危授命,臣之夙心。今请因其启事,便加手刃。”后事泄,充遂亭士季侍读。贞观初,为太学博士而卒。

◆举贤第十三

李大亮,隋末为贼所获,同辈余人皆死,贼帅张弼见而异之,独释与语,遂定交于幕下。大亮既贵,每怀张弼之恩。贞观末,张弼为将作丞,自匿不言。大亮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悉推家产以遗之,弼辞而不受。言于太宗曰:“臣有今日之荣贵,乃张弼之力也。乞回臣之官爵以复之。”太宗即以弼为中郎,俄迁代州都督。大亮性志忠谨,虽妻子不见惰容,外若不能言而内刚烈。房玄龄每称曰:“李大亮忠贞文武,有大将节,比之周勃、王陵矣。”后收葬五宗之无后者三十余柩,送终之礼,莫不备具。所赐赏分遗亲戚,事兄嫂如父母焉。临终,叹曰:“吾闻礼:男子不死妇人之手。”于是命屏妇人,(言毕)而卒。家无余财,无珠玉以为含。亲戚孤遗,为大亮鞠养,而服之如父者五十人。天下叹伏之。

高祖以唐公举义于太原,李靖与卫文升为隋守长安,乃收皇族害之。及关中平,诛文升等,次及靖。靖言曰:“公定关中,唯复私仇;若为天下,未得杀靖。”乃赦之。及为岐州刺史,人或希旨,告其谋反。高祖命一御史按之,谓之曰:“李靖反,且实便可处分。”御史知其诬罔,与告事者行数驿,佯失告状,惊惧,鞭挞行典,乃祈求于告事者曰:“李靖反状分明,亲奉进旨,今失告状,幸救其命,更请状。”告事者乃疏状与御史,验与本状不同。即日还以闻。高祖大惊,御史具奏,靖不坐。御史失名氏,惜哉!

封德彝,在隋见重于杨素。素乃以従妹妻之。隋文帝令素造仁智宫,引德彝为土工监。宫成,文帝大怒,曰:“杨素竭百姓之力,雕饰离宫,为吾结怨于天下。”素惶恐,虑得罪。德彝曰:“公勿忧,待皇后至,必有恩赏。”明日,果召素,良久方入对。独孤皇后劳之曰:“大用意,知吾夫妻年老,抚以娱心,盛饰此宫室,岂非孝顺。”赏赉甚厚。素退问德彝曰:“卿何以知之?”对曰:“至尊性俭,虽见而怒,然雅听后言。妇人唯丽是好,后心既悦,圣虑必移。所以知耳。”素叹曰:“揣摩之才,非吾所及也。”素时勋略在位,下唯激赏德彝,无其床曰:“封郎后时,必据吾座。”后素南征,泊海曲。素夜召之,德彝落海,人救而免,乃易衣见素。深加嗟赏,亟荐用焉。

薛收,隋吏部侍郎道衡之子,聪明博学。秦府初开,为记室参军。未几卒,太宗深追悼之,后谓房玄龄曰:“薛收不幸短命,若在,以中书令处之。”

魏征、王珪、韦挺俱事隐太子,时或称东宫有异图,高祖不欲彰其事,将黜免宫寮以解之。流挺、珪于隽州,征但免官。而征言于裴寂、封德彝曰:“征与韦挺、王珪,并承东宫恩遇,俱以被责退。今挺、珪得罪,而征独留,何也?”寂等曰:“此由在上,寂等不知。”征曰:“古人云,成王欲杀召公,周公岂得不知?”无何,挺等征还。

马周,少落拓不为州里所敬,补州助教,颇不亲事。刺史达奚怒杖之,乃拂衣去曹州,为浚仪令崔贤育所辱,遂感激,西之长安,止于将军常何家。贞观初,太宗命文武百官陈时政利害,何以武吏不涉学,乃委周草状。周备陈损益四十余条,何见之,惊曰:“条目何多也不敢以闻。”周曰:“将军蒙国厚恩,亲承圣旨,所陈利害,已形翰黑,业不可止也。将军即不闻,其可得耶!”何遂以闻。太宗大骇,召问何,遽召周,与语甚奇之。直门下省,宠冠卿相,累迁中书令。周所陈事:六街设鼓以代传呼,飞驿以达警急,纳居人税及宿卫大小交,即其条也。太宗有事辽海,诏周辅皇太子,留定州监国。及凯旋,高宗遣所留贵嫔承恩宠者,迓于行在。太宗喜悦问高宗,高宗曰:“马周教臣耳。”太宗笑曰:“山东辄窥我。”锡赉甚厚。及薨,太宗为之恸,每思之甚,将假道术以求见,其恩遇如此。初,周以布衣直门下省,太宗就命监察里行,俄拜监察御史。“里行”之名,自周始也。

岑文本,初仕萧诜,江陵平,授秘书郎,直中书校省。李靖骤称其才,擢拜中书舍人,渐蒙恩遇。时颜师古谙练故事,长于文诰。时无逮,冀复用之。太宗曰:“我自举一人,公勿复也。”乃以文本为中书侍郎,专与枢密。及迁中书令,归家有忧色。其母怪而问之,文本对曰:“非勋非旧,滥登宠荣,位高责重,古人所戒,所以忧耳!”有来贺者,辄曰:“今日也,受吊不受贺。”辽东之役,凡所支度,一以委之,神用顿竭。太宗忧之曰:“文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反。”俄病卒矣。

太宗尝问侍臣曰:“朕子弟孰贤”魏征对曰:“臣愚,不能尽知,唯霍王元轨数与臣言,臣未尝不自失。”太宗曰:“卿以为前代谁比?”征曰:“经学文雅,亦汉之宣、平;至如孝行,古之曾、闵也。”由是宠遇弥厚,令聘征女为妃。

元轨,高祖子也,高祖崩,毁瘠过礼,恒衣布衣,示有终身之戚。尝使国令征赋,令曰:“请依诸王国赋贸易取利。”元轨曰:“汝为国令,当正吾失,反说吾以利也。”令惭而退。则天时,越王贞举兵。元轨随例配流,行至陈仓,死于槛中,天下冤痛之。

岑文本,太宗顾问曰:“梁陈名臣,有谁可称复有子弟堪引进否?”文本对曰:“顷日隋师入陈,百司奔散,莫有留者,唯袁宪独坐在后主之傍。王充将受禅,群寮劝进,宪子承家托疾,独不署名。此之父子,足称忠烈。承家弟承序,清贞雅操,实继兄风。”乃由是召拜晋王友记。高宗更赠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

随弘智,事父以孝闻,学通《三礼》、《汉》、《史》。武(德中)为詹事府主簿,与诸司同修六代史。又同令狐德棻、袁朗等修《艺文类聚》。事兄弘安,同于事父,凡所动止,咨而后行。累迁黄门侍郎。高宗令弘智于百福殿讲《孝经》,召宰臣已下听之。弘智演畅微言,略陈五孝,诸儒难问相继,酬应如响。高宗怡然曰:“朕颇耽坟籍,至于《孝经》,偏所留意。然孝之为德,弘益实深,故云‘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是知《孝经》之益为大也。”顾谓弘智曰:“宜略陈此经切要者,以辅不逮。”弘智对曰:“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微臣愿以此言奉献。”高宗大悦,赐彩二百疋,迁国子祭酒,《文集》二十卷,行于代。

季逊为贝州刺史,甘露遍于庭中树。其邑人曰:“美政所致,请以闻。”逊谦退,寝其事。历官十七政,俸禄先兄弟嫂侄,谓其子曰:“吾厚尔曹以衣食,不如厚之以仁义,勿辞敝也。”天下莫不嗟尚。

姚崇初不悦学,年逾弱冠,常过所亲,见《修文殿御览》,阅之,喜,遂耽玩坟史,以文华著名。历牧常、扬,吏并建碑纪德。再秉衡轴,天下钦其公直。外甥任奕、任异,少孤,养在崇家,乃与之立家产,谓之曰:“汝,吾无间然矣,惜殊宗而代疏矣。”命与其子同名,冀无别也。时人多之。

张楚金,年十七,与兄越石同以茂才应举。所司以兄弟不可两收,将罢越石。楚金辞曰:“以顺则越石长,以才则楚金不如,请某退。”时李绩为州牧,叹曰:“贡才本求才行,相推如此,可双举也。”令两人同赴上京,俱擢弟,迁刑部尚书。后为周兴构陷,将刑,仰天叹曰:“皇天后土,岂不察忠臣乎奈何以无辜获罪!”因泣下。市人为之歔欷,须臾阴云四塞,若有所感。旋降敕免刑,宣未讫,天开朗,庆云纷郁。时人感其忠正孝悌之报。

狄仁杰为儿童时,门人被害者,县吏就诘之。众咸移对,仁杰坚坐读书。吏责之,仁杰曰:“黄卷之中,圣贤备在,犹未对接,何暇偶俗人而见耶!”以资授汴州判佐,工部尚书阎立本黜陟河南,仁杰为吏人诬告,立本惊谢曰:“仲尼云:‘观过,斯知仁矣。’足下可谓海曲明珠,东南遗宝。”特荐为并州法曹。其亲在河阳别业,仁杰赴任,于并州登太行,南望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所居,近此云下。”悲泣伫立,久之,候云移乃行。

高智周与郝处俊、来济、孙处约同寓于石仲览家。仲览,宣城人,而家于京都,破产以奉四子。尝因夜卧,各言其志。处俊曰:“愿秉枢轴一日足矣。”智周及济愿亦然。处约于被中遽起曰:“大丈夫枢轴不可冀,愿为通事舍人,殿庭周旋吐纳足矣。”仲览尝引相者观济等,相者曰:“四人皆贵极人臣,而石不及见矣。然来早贵,所惜末途屯踬。(余达)而最寿者。夫速登者易颠,徐进者少患,天之道也。”顾谓仲览曰:“公因四人而达。”后各従宦州县,及济领吏部,处约以瀛州判佐参选,引注之次,济遽索笔曰:“如志!如志!”注通事舍人。注毕,下阶叙平生,亦一时之美。智周后为费令,与佐官均分俸禄,累迁中书侍郎知政事。仲览,贞观末授兵部郎中,遂卒。而济等乃贵,咸如相所言。

魏元忠为二张所构,左授高婴尉。王晙密状以申明之。宋璟时为凤阁舍人,谓晙曰:“魏公且全已尔,今子冒其威严而理之,坐见子狼狈也。”晙曰:“魏公忠而获罪,晙为义所激,必颠沛无恨。”璟叹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负朝廷矣。”

裴景升为尉氏尉,以无异效,不居最课。考满,刺史皇甫亮曰:“裴尉苦节若是,岂可使无上考,选司何以甄录也俗号考终为‘送路考’,省校无一成者。然敢竭愚思,仰申清德,当冀中也。”为之词曰:“考秩已终,言归有日。千里无代步之马,三月乏聚粮之资。食唯半菽,室如悬磬。苦心清节,従此可知。不旌此人,无以激动。”时人咸称亮之推贤。景升之考,省知左最,官至青刺。

李福业为侍御史,与桓、敬等匡复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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