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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堂诗话》·二老堂诗话

宋朝 二老堂诗话 周必大 著

陶渊明山海经诗江洲《陶靖节集》末载,宣和六年,临溪曾弦谓靖节〈读山海经诗〉,其一篇云:“形夭无千岁,猛志固常在。”疑上下文义不贯,遂按《山海经》有云:“刑天,兽名,口衔干戚而舞。”以此句为:“刑天舞干戚。”因笔画相近,五字皆讹。岑穰晁咏之抚掌称善。余谓纮说固善,然靖节此题十三篇,大概篇指一事。如前篇终始记夸父,则此篇恐专说精卫衔木填海,无千岁之寿,而猛志常在,化去不悔。若并指刑天,似不相续。又况末句云:“徒设在昔心,良晨讵可待。”何预干戚之猛耶?后见周紫芝《竹坡诗话》第一卷,复袭纮意以为己说,皆误矣。

  东坡立名白乐天为忠州刺史,有〈东坡种花〉二诗。又有〈步东坡〉诗云:“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本朝苏文忠公不轻许可,独敬爱乐天,屡形诗篇。盖其文章皆主辞达,而忠厚好施,刚直尽言,与人有情,于物无着,大略相似。谪居黄州,始号东坡,其原必起于乐天忠州之作也。

  王禹偁不知顶举小说多妄,其来久矣。《玉壶清话》云:“王禹偁自知制诰出知黄州,苏易简榜下放孙、何等进士三百余人。奏曰:‘禹偁禁林宿儒,累为迁客,臣欲令榜下诸生郊送。’奏可。禹偁作诗谢之云﹕‘缀行相送我何荣,老鹤乘轩愧谷莺。三入承明不知举,看人门下放诸生。’”余年十六七时,尝以岁月推之,孙、何榜乃淳化三年,岁在壬辰,明年癸巳,易简迁参政,是时禹偁谪外任未归,又明年甲午,方再为知制诰。至道乙未迁内翰,五月出知滁州,非放进士时。三年丁酉,复召知制诰,咸平元年戊戌十二月罢,知黄州。二年己亥,放进士孙暨等七十一人,非三百也。且易简已为执政而死,其妄甚明。然余颇自疑此诗或为他日之谶。并后隆兴癸末,余为起居郎兼中书舍人,值省试,本拟周知贡举,属寿皇锐意幸金陵,便欲进发,留余从驾,不果差。干道壬辰,为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适当贡举,在朝阙出身从官。而虞彬甫为相,雅不欲用余,时方遣泛使,奏留余撰国书,命翰林王曮知举,中书舍人赵雄同知,此外惟沈夏有出身。以予侍兼临安,既不可差,乃趣召李衡为侍御史,云:“试院无言事官,不肃。”锁院终旬日。赵雄丁母忧,亦不复补差。淳熙戊戌春,余为翰林学士,上已点定,而赵温叔为相,密奏云:“殿试临轩,当用天子私人主文,今省试是礼部事。”乃就下差权礼部尚书范成大。虽一时各有意,其实三入不知举也。  刘禹锡淮阴行“簇簇淮阴市,竹楼缘岸上。好日起樯竿,乌飞惊五两。今日转船头,金乌指西北。烟波与春草,千里同一色。船头大铜镮,摩挲光阵阵。早晚便风来,沙头一眼认。何物令侬羡,羡郎船尾燕。衔尾趁樯竿,宿食长相见。隔浦望郎船,头昂尾幰幰。无奈脱莱时,清淮春浪软。”黄鲁直云:“〈淮阴行〉情调殊丽,语气尤稳切。白乐天、元微之为之,皆不入律也。惟‘无奈脱莱时’不可解,当待博物洽闻者说也。”余尝见古本作“挑菜时”,东坡惠州〈新年诗〉“水生挑菜渚”,恐用此字。

  唐酒价昔人应急,谓唐之酒价,每斗三百,引杜诗:“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为证。然白乐天为河南尹〈自劝〉绝句云:“忆昔羁贫应举年,脱衣典酒曲江边。十千一斗犹赊饮,何况官供不着钱。”又古诗亦有:“金尊美酒斗十千。”大抵诗人一时用事,未必实价也。

  白乐天诗《白乐天集》第十五卷〈宴散诗〉云:“小宴追凉散,平桥步月回。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残暑蝉催尽,新秋雁载来。将何迎睡兴,临睡举残杯。”此诗殊未睹富贵气象,第二联偶经晏元献公拈出,乃迥然不同。  杜荀鹤事《池阳集》载:杜牧之守郡时,有妾怀娠而出之,以嫁州人杜筠,后生子,即荀鹤也。此事人罕知。余过池尝有诗云:“千古风流杜牧之,诗材犹及杜筠儿。向来稍喜《唐风集》,荀鹤诗集名《唐风》。今悟樊川是父师。”

  光武庙左衽钱塘陈益字仲理,进士入官。淳熙间,常为奉使金国属官,过滹沱光武庙,见塑像左衽,有诗云:“早知为左衽,悔不听臧宫。”意亦可取。

  康与之重九词庆元丙辰重九,风雨中,七兄约登高于神冈西,喜,因记康与之在高宗时谑词云:“重阳日,四面雨垂垂。戏马台前泥拍肚,龙山路上水平脐,淹浸到东篱。”“茱萸胖,黄菊湿虀虀。落帽孟嘉寻箬笠,漉巾陶令买蓑衣,都道不如归。”为之一笑。与之自语人云:“末句或传‘两个一身泥’,非也。”

  杜诗元日至人日杜诗云:“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阴时。”盖此七日之间,须有三两日阴,不必皆晴,疑子美纪实耳。洪兴祖引东方朔《占书》谓岁后八日,一鸡、二犬、三豕、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其日晴则所主物育,阴则灾。天宝之乱,人物俱灾,故子美云尔。信如此说,谷乃一岁之本,何略之也。

  木芙蓉诗唐人裒刘禹锡《嘉话》云:“进士陈摽诗,〈咏黄蜀葵诗〉云:‘能共牡丹争几许,得人憎处只缘多。’”余尝语客,花多固取轻于人,何憎嫌之有?因论木?饺厝?粕炙帲??纻o两平字易牡丹字,欲改此句作“得人轻处只缘多”。众以为善,且谓移“芍药”二字在句首则可矣。余以失全句为疑。或云:“《本草》芍药一名余容。”因缀一绝云:“花如人面映秋波,拒傲清霜色更和。能共余容争几许,得人轻处只缘多。”白乐又和钱学士〈白牡丹诗〉云:“唐昌玉蕊花,攀玩众所争。折来比颜色,一树如瑶琼。彼因稀见贵,此以多为轻。”固知轻字为胜。  辨人生如寄出处苏文忠公诗文,少重复者。惟“人生如寄耳”,十数处用,虽和陶诗亦及之,盖有感于斯言。此句本起魏文帝乐府。厥后《高僧传》王羲之〈与支道林书〉祖其语尔。朱翌新仲《猗觉寮杂志》,乃引高僧及高齐刘善明,似未记魏乐府。余为太和萧人杰秀才作〈如寄斋说〉,引文忠公诗甚详。

  报班齐欧公诗云:“玉勒争门随仗入,牙牌当殿报班齐。”或疑其不然。今朝殿争门者,往往随仗而入,及在廷排立既定,驾将御殿。合门持牙牌,刻班齐二字。候班齐,小黄门接入,上先坐后幄。黄门复出扬声云:“人齐未?”行门当头者应云:“人齐。”上即出,方转照壁,卫士即鸣鞭。然此乃是驾出时,常日则不同。

  朱希真出处朱敦儒字希真,洛阳人,绍圣谏官勃之孙。靖康乱离避地,自江西走二广。绍兴二年,诏广西宣谕明橐访求山林不仕贤者,橐荐希真深达治体,有经世之才,静退无竞,安于贱贫,尝三召不起,特补迪功郎,后赐出身。历官职郎官,出为浙东提刑,致仕居嘉禾,诗词独步一世。秦丞相晚用其子某为删定官,欲令希真教秦伯阳作诗,遂落致仕,除鸿胪寺少卿,盖久废之官也。或作诗云:“少室山人久挂冠,不知何事到长安。如今纵插梅花醉,未必王侯着眼看。”盖希真旧尝有〈鹧鸪天〉云:“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醉千场,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殿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最脍炙人口,故以此讥之。淳熙间,沅州教授汤岩起刊《诗海遗珠》,所书甚略,而云:“蜀人武横诗也。”未几,秦丞相薨,希真亦遭台评,高宗曰:“此人朕用橐荐以隐逸命官,置在馆阁,岂有始恬退而晚奔竞耶?”其实希真老爱其子,而畏避窜遂,不敢不起,识者怜之。

  唐藩镇官属入局杜子美为剑南参谋,〈遣闷〉呈严郑公诗云:“束縳酬知己,蹉跎效小忠。”又云:“晓人朱扉启,昏归画角终。不成寻别业,未敢息微躬。”韩退之为武宁节度使推官,〈上张仆射书〉云:“使院故事,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抑而行之,必发狂疾。”乃知唐制藩镇之属,皆晨入昏归,亦自少暇。如牛僧孺待杜牧之,固不以常礼也。后见洪迈《容斋续笔》第一卷所引,与此同。

  论诗雅颂扬子《法言》曰:“正考甫常晞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常晞正考甫矣。”盖尹吉甫能作〈崧高〉、〈烝民〉等诗,以美宣王,故正考甫晞之而作《商颂》。是则扬子以〈閟宫〉之颂,为奚斯所作矣。班孟坚、王文考为赋序,皆有奚斯颂鲁僖之言,盖本诸扬子也。学者谓〈閟宫〉但曰“新庙奕奕,奚斯所作,”而无作颂之文,遂疑扬子为误。以余观之,奚斯既以公命作庙,又自陈诗归美其君,故八章之中,上自姜嫄、后稷,下逮鲁公、鲁侯,备极称颂,至末章始言作庙之功,亦不为过。只如〈崧高诗〉亦云:“甚诗孔硕,其风肆好。”是吉甫固尝自称美,何独于奚斯而疑之。扬子之言,必有所据。后见洪迈《容斋续笔》第一卷,亦以为相承之误,非也。

  显仁皇后挽诗汤岐公思退在相位,作显仁皇后〈挽诗〉云:“虞妃从梧野,启母祔稽山。”无一闲字。盖显仁初以贤妃从徽宗北狩,其后祔徽宗葬会稽之永佑陵,虞妃为徽宗也,启母为高宗也,用事可谓的切。高宗山陵,余进挽诗取法焉。其云:“生年同艺祖”,谓创业中兴之主,皆丁亥生也。“庆寿像慈宁”,谓母子皆尝庆八十也。然不若岐公之工。

  陆务观说东坡三诗陆游务观云:“不性之谓苏子瞻作〈王莽诗〉讥介甫云:‘入手功名事事新。’又〈咏董卓〉云:‘公业平生劝用儒,诸公何事起相图。只言世上无健者,岂信车中有布乎。’盖讥介甫争市易事,自相叛也。车中有布,借吕布以指惠卿姓,曾,布名,其亲切如此。”又云:“曾吉甫侍郎藏子瞻〈和钱穆父诗〉真本,所谓:‘大笔推君西汉手,一言置我二刘间’者。其自注云:‘穆父尝草某答诏,欲歆、向见喻,故有此句。’而广川董彦远待制,乃讥子瞻不当用高、光事,过矣。”  山谷哭宗室公寿诗与务观同作〈刘信叔大尉挽词〉,余诵鲁直〈哭宗室公寿诗〉云:“昔在熙宁日,葭莩接贵游。题诗奉先寺,横笛宝津楼。天网恢中夏,宾筵禁列侯。但闻刘子政,头白更清修。”意深语到,可见宗室前肆后拘气象。务观云:“韩子苍尝见鲁直真迹,第三联改云:‘属举左官律,不通宗室侯。’以此为胜。”而曾吉甫独取前作。

  南北声音四方声音不同,形于诗歌,往往多碍,其来久矣。如北方以“行”为“形”,故《列子》直以太行山为“太形”。又如“居姬”、“与以”、“高俄”等音,古今土文,皆作协韵,虽《释文》亦然。《礼记》“何居”注云“居音姬”,《列子》“何姬”却注歹“音居”。其它诗文“与以”、“吕累”之类尤多。近世士大夫,颇笑闽人作赋协韵云:“天道如何,仰之弥高。”殊不知苏子由蜀人也,文集第一卷〈严碑〉长韵“磨讹”、“高豪”、“何曹”、“荷戈”,亦相间而用云。  记梦余少时尝梦至人家,其书室为丛竹所敝,殊不开爽,堂下皆古柳,鸦噪不止。梦中作诗云:“竹多翻障月,木老只啼乌。”意谓竹本清虚,廷贮风月,今反窒塞如此。种木不栖鸾凤,徒能集乌以聒耳,似讥其主人也。后数年,为金陵教官,初入廨舍,则厅下及门外,古柳参天,鸦鸣竟日,厅傍小书室,丛竹蔽亏,恍如所梦。

  皇甫湜诗刘贡父《诗话录》云:皇甫湜诗无闻,韩退之有读公〈安园池诗〉,讥其掎摭粪壤间。又《韩集》虽有〈次韵湜陆浑山火〉之篇,而湜诗俱不传。余尝得湜永州祁阳〈元次山唐亭诗碑〉,题云“侍御史内供奉皇甫湜”,其诗云:“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然长于指叙,约洁多余态。心语适相应,出句多分外。于诸作者间,拔戟成一队。中行苏预。虽富剧,粹美君可盖。子昂感遇佳,未若君雅裁。退之全而神,上与千年对。李、杜才海翻,高下非可概。文于一气间,为物莫与大。先王路不荒,岂不仰吾辈。石屏立衙衙,溪口啼素濑。我思何人知,徙倚如有赖。”后见洪迈《容斋随笔》,亦载此诗,谓“风格无可采”,非也。

  老人十拗朱新中《鄞川志》载:郭功父老人十拗,谓“不记近事记得远事,不能近视能远视,哭无泪笑有泪,夜不睡日睡,不肯坐多好行,不肯食软要食硬,儿子不惜惜孙子,大事不问碎事絮,少饮酒多饮茶,暖不出寒即出。”丁巳岁,余年七十二,目视昏花,耳中无时作风雨声,而实雨却不甚闻。因补一联云:“夜雨稀闻闻耳雨,春花微见见空华。”是亦两拗也。尝录寄朱元晦,朱大以为然,请余足成之。遂贴两句云:“自矜□□盲宰相,今复痴聋作富家。”

  记赵梦得事广西有赵梦得,处于海上,东坡谪儋耳时,为致中州家问。坡尝题其澄迈所居二亭:曰清斯,曰舞琴。仍录陶渊明、杜子美诗,及旧作数十纸与之。梦得以绫绢求,东坡答云:“币帛不为服章,而以书字,上帝所禁。”又有帖云:“旧藏龙焙,请来共尝,盖饮非其人茶有语,闭门独啜心有愧。”真佳句也。后赵君子妇将产,梦有题开国男来谒者,生子名之曰荆,而字梦授。绍兴末登科,丰厚夷雅,所至榜书室曰见坡。干道中,以左奉议郎知吉州龙泉县,余因得尽观坡之翰墨。荆去,调钦倅,未上而卒,梦开国男者,殆县宰耶?  记东坡乌台诗案元丰己未,东坡坐作诗谤讪,追赴御史狱。当时所供诗案,今已印行,所谓《乌台诗案》是也。靖康丁未岁,台吏随驾挈真案至维扬。张全真参政时为中丞,南渡取而藏之。后张丞相德远为全真作墓志,诸子以其半遗德远充润笔,其半犹存全真家。余尝借观,皆坡亲笔,凡有涂改,即押字于下,而用台印。苏子容丞相元丰戊午岁尹开封,治陈世儒狱,言者诬以宽纵请求。是秋亦自濠州摄赴台狱,尝赋诗十四篇,今在集中,序云:“子瞻先已被系,予昼居三院东阁,而子瞻在知杂南庑,才隔一垣。”其诗云:“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注谓“所劾歌诗有非所宜言,颇闻鎷诘之语。”

  辨欧阳公用金带事杜工部诗屡及银章,欧阳文忠公诗数言金带,此亦常事。后来士大夫多以不仕为旷达,又因前辈偶谓“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为未是富贵。小说遂云“永叔这条金带,几道着。”余谓近世迈往凌云,视官职如缰锁,谁如东坡。然〈送陈睦诗〉云“君亦老嫌金带重”,〈望湖海词〉云“不堪金带垂腰”,岂害其为达耶?

  李石霜月诗唐李义山〈霜月〉绝句:“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本朝石曼卿云:“素娥青女元无匹,霜月亭亭各自愁。”意相反而句皆工。

  陶杜酒诗陶渊明诗:“酒能消百虑。”杜子美云:“一酌散千忧。”皆得趣之句也。

  韩杜自比稷契子美诗:“自比稷与契。”退之诗云:“事业窥稷、契。”子美未免儒者大言,退之实欲践之也。

  苏颋九日侍宴应制诗余编校《文苑英华》,如诗中数字异同,固不足怪。至苏颋〈九日侍宴应制得时字韵诗〉,《颋集》与《英华》略同,首句“嘉会宜长日”,而《岁时杂咏》作“并数登高日”。第二句“高游顺动时”,《杂咏》作“廷龄命赏时”。第三句“晓光云半洗”,《杂咏》作“宸游天上转”。第四句“晴色雨余滋”,《杂咏》作“秋物雨来滋”。第五句“降鹤因韶德”,《杂咏》作“承仙驭”。第六句“吹花入御词”,《杂咏》作“睿词”。后一联云“愿陪阳数节,亿万九秋期”,《杂咏》作“微臣复何幸,长得奉恩私”。窃意《杂咏》乃传书录当时之本,其后编集,八句皆有改定,《文苑》因从之耳。杜甫云:“新诗改罢自长吟。”信乎不厌雕琢也。

  东坡寒碧轩诗苏文忠公诗,初若豪迈天成,其实关键甚密。再来杭州〈寿星院寒碧轩〉诗,句句切题,而未尝拘。其云:“清风肃肃摇窗扉,窗前修竹一尺围。纷纷苍雪落夏簟,冉冉绿雾沾人衣。”寒碧各在其中。第五句“日高山蝉抱叶响”,颇似无意,而杜诗云:“抱叶寒蝉静。”并?~言之,寒亦在中矣。“人静翠羽穿林飞”,固不待言。末句却说破:“道人绝粒对寒碧,为问鹤骨何缘肥。”其妙如此。

  金锁甲周紫芝《竹坡诗话》第一段云:“杜少陵〈游何将军山林诗〉,有‘雨拋金锁甲,苔卧绿沉枪’之句。言甲拋于雨,为金所锁;枪卧于苔,为绿所沉。有将军不好武之意。余读薛氏《补遗》,乃以绿沉为精铁,谓隋文帝赐张奫以绿沉之甲是也,不知金锁当是何物。后又读赵德麟《侯鲭录》,谓绿沉为竹,乃引陆氏龟蒙诗:‘一架三百竿,绿沉森杳冥。’此尤可笑。”已上皆紫芝之语。余按苻坚使熊邈造金银细铠,为金线以缧之。蔡琰诗云:“金甲耀日光。”至今谓甲之精细者为锁子甲,言其相衔之密也。紫芝工诗,而诗话百篇,疏失如此,何邪?绿沉为精铁,则不待辨矣。

  笋荠诗用斤卖事紫芝云:“‘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此高力诗也。鲁直作〈食笋诗〉云:‘尚想高将军,五溪无人采’是也。张文潜作〈荠羹诗〉乃云:‘论斤上国何曾饱,旅食江城日至前。尝慕藜羹最清好,固应加糁愧吾缘。’则是高将军所作乃〈荠诗〉耳,非〈笋诗〉也。二公同时,而用事不同如此,不知其故。”余按二诗各因笋、荠而借用作斤卖之句,初非用事不同,紫芝何其拘也。  绽葩二字紫芝末篇又云:“今日校《谯国集》,适此两卷皆公在宣城时诗。某为儿时,先人以公真稿指示,某是时已能成诵。今日读之,如见数十年前故人,终是面熟。但句中时有与昔时所见不同者,必是痛遭俗人改易尔。如〈病起〉一诗云:‘病来久不上层台,谓宣城叠嶂双溪也。窗有蜘蛛径有苔。多少山茶梅子树。未开齐待主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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