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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度记》·李老吝财招盗劫 仙官阅卷授诛心

东度记 清溪道人 著

话说副师见了李家树下飞出大雁来,各自争斗,飞去落下得可怪,又见鼠反食猫,乃向尼总师弟说道:

世事皆先兆,明人睹未萌。

将兴生瑞草,家败出妖精。

上士勤修德,下愚妄自行。

一朝来祸福,岂是没因生?

尼总持听了,便向副师说道:“师兄见解极是,却不知这鸿雁与硕鼠精怪何以兆败?”副师道:“雁飞去者去,落者落,此失序也。雁行属于昆仲,紫荆乃其义花,此必有分行失义之根因,而其家可知其败。况硕鼠为猫所捕而食,今反啮其胫,无礼犯上,必有主弱仆悍之侵。”育三师道:“可禳解么?”副师道:“李善信无昆仲,且未经历其事,从何处解?此兆必自其先人,先人往矣,根因必种在后人,后人又何知其解?”尼二师道:“当劝李老修德行善。”副师道:“德有德因,善有善报。但前人已种昆仲之恶因,此必不能挽回昆仲之恶报。”李老听了三僧之说,乃合掌求解,说道:“三位师父所言,毫发不差。是我先人不念昆弟同胞之义,伤害了些人伦道理,以致我无兄弟。今我生三子,虽无争竞,其实皆幼,只恐长而不和,事将奈何?乞求三位师父与小子把这根因解救。”当下副师只说:“造下造因各有种类,施主即修善,却又有别项善报。似此昆仲根因,解救不得。”尼总持道:“师兄,不然。古有齐景公坐朝,晏子侍立,只见天文官奏道:‘荧惑守心,主有灾难。’景公问:‘这灾难可禳解么?’天文官道:‘可修禳,移在臣下。’景公道:‘臣下,乃辅我之人也,我闻君无辅,何以为国?移臣下断然不可,再思别计。’天文官道:‘可移于岁。岁若旱涝,主灾可免。’景公道:‘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生。若岁有荒歉,民何聊生?寡人不愿伤民,宁可自当灾难。’晏子听了,称贺道:‘我王有此善言,那荧惑必然化祥。’次日,天文官果然奏道:‘夜观天象,荧惑退舍三十里,反主我王福寿,国泰民安矣。’岂有先人种了昆仲恶因,李善信修一修,不禳改了的?”育师道:“二师兄说的一团道理,只是德从何处修去?善从何地行持?”尼总持道:“德与善,但随李老善信,自修自行。”李老道:“便请三位建坛道场,诵些经卷罢。”总持道:“经卷岂能挽回不义之报?道场哪里解得昆弟这愆?见苗寻根,只得待我查勘这一种根因,再与李老善信作功德也。”总持说罢,乃回庵中仍照常侍立祖师之侧,日间接待往来善信众人,夜与众师习静。

这晚,总持有那查勘心愿,便于静定之余,游神法界之内。忽然来了正殿上,见世尊端然坐在莲座,两庑阿罗尊者庄严色相,各依序坐。只见十位尊者执经正坐,旁有仙人侍女焚香。尊者目视着尼总持微微笑道:“汝以经卷不能挽回不义,这经,何义也?这诵经,何人也?这不义,何人为也?”总持听了,合掌谢过。尊者道:“汝非是过,当未察根因。”总持道:“弟子正为未察根因,所以志愿查勘李氏祖先造下之孽,今日园花雁鼠之怪,与他个解救入门之路。”尊者道:“吾执经照见五蕴皆空,汝欲查勘,点不外此。但汝若知,何劳查勘?汝若不知,查勘徒然。”总持道:“弟子非查勘,自己欲使那不知者知也。”尊者笑道:“吾姑试汝。”把手一指,说道:“那殿阶下自有查勘处。”总持乃看殿前阶下,列着许多仙官。只见一个仙官,总持认得乃是当时查勘郁氏弟兄的。总持忙下殿阶,拱手作礼问道:“仙官何来?”仙官笑道:“当朔日礼谒世尊。”总持道:“正有一事请问,世间妖孽关乎气运么?”仙官道:“师何不明妖孽关乎方寸?”总持道:“方寸之善恶,各从类报么?”仙官道:“自然从类。”总持道:“今有世人欺凌弱弟,占夺财产,当得何报?”仙官道:“报在子孙。”总持道:“可禳解得么?”仙官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纵有善修,终难解救。”总持道:“当年有个李杀虎,占夺昆弟之财产,应得何报?”仙官乃令执卷吏取卷查看,道:“其报在孙,与祖同一占夺。”总持道:“俱乃伊孙,此占彼夺,未为祸害。”仙官听了,把眉一蹙道:“师止知占夺不为祸害,哪知祸害深大,叫做骨肉相残。莫说财产终空,便是恩义断绝,就积酿出少凌长、卑压尊,莫有穷竭之患。世间类此事最多,师何独举李家昆仲之报来问?”总持道:“小僧只为遇有这种根因,便为此来查勘。”仙官道:“世间恶类多端,幽府注载颇悉。师为一事欲查,宁胜烦扰。吾有诛心册籍,当付师阅。只是机难预泄,六耳不传。师如遇有应查勘者,可独查看,以助汝师演化。切勿与他人知觉。”仙官乃吩咐执卷吏道:“此后注载诛心册籍,当随师到处,听师梵语一声,即于师静中显现查勘,无得违误。”仙官说毕,拱手辞行。总持复留住问道:“李氏禳解,毕竟何修?”仙官乃答道:“解铃还得系铃。”说罢自去。总持觉悟,乃到天明侍立祖师之侧。祖师目视总持道:“弟子色相,动静两相扰于胸中,其必为善信家妖孽未解。”总持答道:“正为李施主花妖鼠怪,弟子们已知为弟兄阋墙之兆。但解此根因,未得个修禳对症之药。”祖师笑道:“此有何难?”乃说一偈。时李大老诸善信人等已集于庵殿堂,但听祖师师徒片言半偈,便相与思议。只见祖师一偈,说道:

祖先往矣,宁无遗族?

损却有余,补其不足。

祖师说偈毕,庵僧众遂相传出。众善信听得,各各思议,便向李大老说道:“高僧偈语,欲要李大老看顾宗族之贫乏的,我等相偈语真真是对症之药。李大老,你便家财富足,宗族尚有日食不周的,损有余补不足,不但德义高深,亦且善功远大。”李大老口虽答应,心实不舍。那悭吝之色,见于面貌,便直入祖师静室,见祖师合掌拜跪,再求个禳妖之言。祖师闭目不答。总持乃说道:“吾师已说有禳解妖孽之偈,善信但查你同祖一脉传来,谁是与你祖共分财?之后若有贫乏的,当速赡给。”李大老面有难色,说道:“吾族甚众,贫乏且多,安能损我有限之产,以补若多之众?”总持道:“量己力为施,济那饥得一日之食,善信便有一日之善矣。”李大老只是口应,回到家中,便有那穷寒亲族,知道庵中高僧指明他家园花妖鼠怪,叫他赡顾宗族。却有一个士人叫做李阿诺,他却是李大老同祖传派来的,走到李大老家借米谷。说道:“阿诺不才,饥寒困苦,敢求族兄资助。”李大老答道:“高僧劝我,我正在此思虑。族人颇众,我力量不能遍及,你且回去,待我计较通当,再作道理。”李阿诺听了,只得回家。李大老乃对妻子把这些话说出。其妻笑道:“树下雁、穴中鼠偶然作怪,旋已消灭。吾三子尚幼,哪里争竞?信那僧家迂言乱话,把家财给那贫族。这些贫族有不务本等耕种,好吃懒做,方才受贫。你便助济一年,也终甚用?”李大老听了妻言,便悔了善念,几日连庵里也不来。却说这李阿诺回家几日,复又来求告大老资助,反被其妻骂了几声,忿忍回去。一日,李大老正在家盘算资财,约有千金。其妻在旁说道:“再经几年,利上加利,不说有这几倍。孩子成人均分,怎有甚么争竞?若是依那僧人劝,分给贫族,少一百便差一百之利。”大老笑道:“正是,正是。”只见一个仆婢在旁说道:“仆婢要分文,家主也舍不得,肯把与外人?”大老又笑道:“正是,正是。”

话分两头,却说这村有一党豪侠恶少,生平最喜这李阿诺,说他为人俊雅谦厚,甚怜他贫乏,又恨这李大老刻薄。李阿诺三番五次上门求助,只是不舍分毫,却又遇着庵内演化高僧开度他,他只口应心违。这几日听了妻言,连庵内也不来。这党豪侠私相计议,有的说道:“李阿诺贫乏,恨我等无财以赠。”有的说道:“哪时可挪移借贷,为他设处助济也该。”有的说道:“他有富族李大老,便替他借些也好。”只见一个恶少说道:“李阿诺懦弱,若是强悍的,何愁财产?”众人便问道:“他强悍却如何?”恶少道:“闻他祖上财产都被李大老祖欺占了去,他不能争讲。若是强悍,定然争讲得。”众人道:“李阿诺善人懦弱,怎能争讲?”那恶少把眉一蹙,对众道:“有主意了。”乃向一豪侠耳边“如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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