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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第六十一章

唐朝 晋书 房玄龄 著

○范平文立陈邵虞喜刘兆氾毓徐苗崔游范隆杜夷董景道续咸徐邈孔衍范宣韦謏范弘之王欢

昔周德既衰,诸侯力政,礼经废缺,雅颂陵夷。夫子将圣多能,固天攸纵,叹凤鸟之不至,伤麟出之非时,于是乃删《诗》《书》,定礼乐,赞《易》道,修《春秋》,载籍逸而复存,风雅变而还正。其后卜商、卫赐、田、吴、孙、孟之俦,或亲禀微言,或传闻大义,犹能强晋存鲁,籓魏却秦,既抗礼于邦君,亦驰声于海内。及嬴氏惨虐,弃德任刑,炀坟籍于埃尘,填儒林于坑阱,严是古之法,抵挟书之罪,先王徽烈,靡有孑遗。汉祖勃兴,救焚拯溺,粗修礼律,未遑俎豆。逮于孝武,崇尚文儒。爰及东京,斯风不坠。于是傍求蠹简,博访遗书,创甲乙之科,擢贤良之举,莫不纡青拖紫,服冕乘轩,或徒步而取公卿,或累旬以膺台鼎。故晋绅之士,靡然向风,余芳遗烈,焕乎可纪者也。洎当涂草创,深务兵权,而主好斯文,朝多君子,鸿儒硕学,无乏于时。

武帝受终,忧劳军国,时既初并庸蜀,方事江湖,训卒厉兵,务农积谷,犹复修立学校,临幸辟雍。而荀顗以制度赞惟新,郑冲以儒宗登保傅,茂先以博物参朝政,子真以好礼居秩宗,虽愧明扬,亦非遐弃。既而荆扬底定,区寓乂安,群公草封禅之仪,天子发谦冲之诏,未足比隆三代,固亦擅美一时。惠帝缵戎,朝昏政弛,衅起宫掖,祸成籓翰。惟怀逮愍,丧乱弘多,衣冠礼乐,扫地俱尽。元帝运钟百六,光启中兴,贺、荀、刁、杜诸贤并稽古博文,财成礼度。虽尊儒劝学,亟降于纶言,东序西胶,未闻于弦诵。明皇聪睿,雅爱流略,简文玄嘿,敦悦丘坟,乃招集学徒,弘奖风烈,并时艰祚促,未能详备。有晋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饰华竞,祖述虚玄,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余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遂使宪章弛废,名教颓毁,五胡乘间而竞逐,二京继踵以沦胥,运极道消,可为长叹息者矣。郑冲等名位既隆,自有列传,其余编之于左,以续前史《儒林》云。

范平,字子安,吴郡钱塘人也。其先铚侯馥,避王莽之乱适吴,因家焉。平研览坟素,遍该百氏,姚信、贺邵之徒皆从受业。吴时举茂才,累迁临海太守,政有异能。孙晞初,谢病还家,敦悦儒学。吴平,太康中,频征不起,年六十九卒。有诏追加谥号曰文贞先生,贺循勒碑纪其德行。

三子:奭、咸、泉,并以儒学至大官。泉子蔚,关内侯。家世好学,有书七千余卷。远近来读者恆有百余人,蔚为办衣食。蔚子文才,亦幼知名。

文立,字广休,巴郡临江人也。蜀时游太学,专《毛诗》、《三礼》,师事谯周,门人以立为颜回,陈寿、李虔为游夏,罗宪为子贡。仕至尚书。蜀平,举秀才,除郎中。泰始初,拜济阴太守,入为太子中庶子。上表请以诸葛亮、蒋琬、费祎等子孙流徙中畿,宜见叙用,一以慰巴蜀之心,其次倾吴人之望,事皆施行。诏曰:“太子中庶子文立忠贞清实,有思理器干。前济在阴,政事修明。后事东宫,尽辅导之节。昔光武平陇蜀,皆收其贤才以叙之,盖所以拔幽滞而济殊方也。其以立为散骑常侍。”蜀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武帝闻其名,以问立,对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姓谦退,无复当时之望,不以上闻耳。”琼闻之曰:“广休可谓不党矣,故吾善夫人也。”时西域献马,帝问立:“马何如?”对曰:“乞问太仆。”帝善之。迁卫尉。咸宁末,卒。所著章奏诗赋数十篇行于世。

陈邵,字节良,东海襄贲人也。郡察孝廉,不就。以儒学征为陈留内史,累迁燕王师。撰《周礼评》,甚有条贯,行于世。泰始中,诏曰:“燕王师陈邵清贞洁静,行著邦族,笃志好古,博通六籍,耽悦典诰,老而不倦,宜在左右以笃儒教。可为给事中。”卒于官。

虞喜,字仲宁,会稽余姚人,光禄潭之族也。父察,吴征虏将军。喜少立操行,博学好古。诸葛恢临郡,屈为功曹。察孝廉,州举秀才,司徒辟,皆不就。元帝初镇江左,上疏荐喜。怀帝即位,公车征拜博士,不就。喜邑人贺循为司空,先达贵显,每诣喜,信宿忘归,自云不能测也。

太宁中,与临海任旭俱以博士征,不就。复下诏曰:“夫兴化致政,莫尚乎崇道教,明退素也。丧乱以来,儒雅陵夷,每览《子衿》之诗,未尝不慨然。临海任旭、会稽虞喜并洁静其操,岁寒不移,研精坟典,居今行古,志操足以励俗,博学足以明道,前虽不至,其更以博士征之。”喜辞疾不赴。咸和末,诏公卿举贤良方正直言之士,太常华恆举喜为贤良。会国有军事,不行。咸康初,内史何充上疏曰:“臣闻二八举而四门穆,十乱用而天下安,徽猷克阐,有自来矣。方今圣德钦明,思恢遐烈,旌舆整驾,俟贤而动。伏见前贤良虞喜天挺贞素,高尚邈世,束脩立德,皓首不倦,加以傍综广深,博闻强识,钻坚研微有弗及之勤,处静味道无风尘之志,高枕柴门,怡然自足。宜使蒲轮纡衡,以旌殊操,一则翼赞大化,二则敦励薄俗。”疏奏,诏曰:“寻阳翟汤、会稽虞喜并守道清贞,不营世务,耽学高尚,操拟古人。往虽征命而不降屈,岂素丝难染而搜引礼简乎!政道须贤,宜纳诸廊庙,其并以散骑常侍征之。”又不起。

永和初,有司奏称十月殷祭,京兆府君当迁祧室,征西、豫章、颍川三府君初毁主,内外博议不能决。时喜在会稽,朝廷遣就喜谘访焉。其见重如此。

喜专心经传,兼览谶纬,乃著《安天论》以难浑、盖,又释《毛诗略》,注《孝经》,为《志林》三十篇。凡所注述数十万言,行于世。年七十六卒,无子。弟豫,自有传。

刘兆,字延世,济南东平人,汉广川惠王之后也。兆博学洽闻,温笃善诱,从受业者数千人。武帝时五辟公府,三征博士,皆不就。安贫乐道,潜心著述,不出门庭数十年。以《春秋》一经而三家殊涂,诸儒是非之议纷然,互为仇敌,乃思三家之异,合而通之。《周礼》有调人之官,作《春秋调人》七万余言,皆论其首尾,使大义无乖,时有不合者,举其长短以通之。又为《春秋左氏》解,名曰《全综》,《公羊》、《谷梁》,解诂皆纳经传中,硃书以别之。又撰《周易训注》,以正动二体互通其文。凡所赞述百余万言。

尝有人著靴骑驴至兆门外,曰:“吾欲见刘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无称其字者,门人大怒。兆曰:“听前。”既进,踞床问兆曰:“闻君大学,比何所作?”兆答如上事,末云:“多有所疑。”客问之。兆说疑毕,客曰:“此易解耳。”因为辩释疑者是非耳。兆别更立意,客一难,兆不能对。客去,已出门,兆欲留之,使人重呼还。客曰:“亲亲在此营葬,宜赴之,后当更来也。”既去,兆令人视葬家,不见此客,竟不知姓名。兆年六十六卒。有五子:卓、炤、耀、育、脐。

氾毓,字稚春,济北卢人也。奕世儒素,敦睦九族,客居青州,逮毓七世,时人号其家“兒无常父,衣无常主,”毓少履高操,安贫有志业。父终,居于墓所三十余载,至晦朔,躬扫坟垅,循行封树,还家则不出门庭。或荐之武帝,召补南阳王文学、秘书郎、太傅参军,并不就。于时青土隐逸之士刘兆、徐苗等皆务教授,惟毓不蓄门人,清静自守。时有好古慕德者谘询,亦倾怀开诱,以一隅示之。合《三传》为之解注,撰《春秋释疑》、《肉刑论》,凡是述造七万余言。年七十一卒。

徐苗,字叔胄,高密淳于人也。累世相承,皆以博士为郡守。曾祖华,有至行。尝宿亭舍,夜有神人告之“亭欲崩”,遽出,得免。祖邵,为魏尚书郎,以廉直见称。苗少家贫,昼执锄耒,夜则吟诵。弱冠,与弟贾就博士济南宋钧受业,遂为儒宗。作《五经同异评》,又依道家著《玄微论》,前后所造数万言,皆有义味。性抗烈,轻财贵义,兼有知人之鉴。弟患口痈,脓溃,苗为吮之。其兄弟皆早亡,抚养孤遗,慈爱闻于州里,田宅奴婢尽推与之。乡邻有死者,便辍耕助营棺郭,门生亡于家,即敛于讲堂。其行己纯至,类皆如此。远近咸归其义,师其行焉。郡察孝廉,州辟从事、治中、别驾、举异行,公府五辟博士,再征,并不就。武惠时计吏至台,帝辄访其安不。永宁二年卒,遗命濯巾浣衣,榆棺杂砖,露车载尸,苇席瓦器而已。

崔游,字子相,上党人也。少好学,儒术甄明,恬靖谦退,自少及长,口未尝语及财利。魏末,察孝廉,除相府舍人,出为氐池长,甚有惠政。以病免,遂为废疾。泰始初,武帝禄叙文帝故府僚属,就家拜郎中。年七十余,犹敦学不倦,撰《丧服图》,行于世。及刘元海僭位,命为御史大夫,固辞不就。卒于家,时年九十三。

范隆,字玄嵩,雁门人。父方,魏雁门太守。隆在孕十五月,生而父亡。年四岁,又丧母,哀号之声,感恸行路。单孤无缌功之亲,疏族范广愍而养之,迎归教书,为立祠堂。隆好学修谨,奉广如父。博通经籍,无所不览,著《春秋三传》,撰《三礼吉凶宗纪》,甚有条义。惠帝时,天下将乱,隆隐迹不应州郡之命,昼勤耕稼,夜诵书典。颇习秘历阴阳之学,知并州将有氛祲之祥,故弥不复出仕。与上党硃纪友善,尝共纪游山,见一父老于穷涧之滨。父老曰:“二公何为在此?”隆等拜之,仰视则不见。后与纪依于刘元海,元海以隆为大鸿胪,纪为太常,并封公。隆死于刘聪之世,聪赠太师。

杜夷,字行齐,庐江灊人也。世以儒学称,为郡著姓。夷少而恬泊,操尚贞素,居甚贫窘,不营产业,博览经籍百家之书,算历图纬靡不毕究。寓居汝颍之间,十载足不出门。年四十余,始还乡里,闭门教授,生徒千人。惠帝时三察孝廉,州命别驾,永嘉初,公车征拜博士,太傅、东海王越辟,并不就。怀帝诏王公举贤良方正,刺史王敦以贺循为贤良,夷为方正,乃上疏曰:“臣闻有唐畴咨,元凯时登;汉武钦贤,俊彦响应,故能允协时雍,敷崇盛化。伏见太孙舍人会稽贺循、处士卢江杜夷履道弥高,清操绝俗,思学融通,才经王务。循宰二县,皆有名绩,备僚东宫,忠恪允著。夷清虚冲淡,与俗异轨,考槃空谷,肥遁匿迹。盖经国之良宝,聘命之所急。若得待诏公车,承对册问,必有忠谠良谟,弘益政道矣。”敦于是逼夷赴洛。夷遁于寿阳。镇东将军周馥,倾心礼接,引为参军,夷辞之以疾。馥知不可屈,乃自诣夷,为起宅宇,供其医药。馥败,夷归旧居,道遇兵寇。刺史刘陶告卢江郡曰:“昔魏文侯轼干木之闾,齐相曹参尊崇盖公,皆所以优贤表德,敦励末俗。征士杜君德懋行洁,高尚其志,顷流离道路,闻其顿踬,刺史忝任,不能崇饰有道,而使高操之士有此艰屯。今遣吏宣慰,郡可遣一吏,县五吏,恆营恤之,常以市租供给家人粮廪,勿令阙乏。”寻以胡寇,又移渡江,王导遣吏周赡之。元帝为丞相,教曰:“今大义颓替,礼典无宗,朝廷滞义莫能攸正,宜特立儒林祭酒官,以弘其事。处士杜夷栖情遗远,确然绝俗,才学精博,道行优备,其以夷为祭酒。”夷辞疾,未尝朝会。帝常欲诣夷,夷陈万乘之主不宜往庶人之家。帝乃与夷书曰:“吾与足下虽情在忘言,然虚心历载。正以足下羸疾,故欲相省,宁论常仪也!”又除国子祭酒。建武中,令曰:“国子祭酒杜夷安贫乐道,静志衡门,日不暇给,虽原宪无以加也。其赐谷二百斛。”皇太子三至夷第,执经问义。夷虽逼时命,亦未尝朝谒,国有大政,恆就夷谘访焉。明帝即位,夷自表请退。诏曰:“先王之道将坠于地,君下帷研思,今之刘、杨。搢绅之徒景仰轨训,岂得高退,而朕靡所取则焉!”太宁元年卒,年六十六。赠大鸿胪,谥曰贞子。夷临终,遗命子晏曰:“吾少不出身,顷虽见羁录,冠舄之饰,未尝加体,其角巾素衣,敛以时服,殡葬之事,务从简俭,亦不须苟取矫异也。”夷所著《幽求子》二十篇行于世。

晏仕至苍梧太守。夷兄弟三人。兄崧,字行高,亦有志节。惠帝时,俗多浮伪,著《任子春秋》以刺之。弟援,高平相。援子潜,右卫将军。

董景道,字文博,弘农人也。少而好学,千里追师,所在惟昼夜读诵,略不与人交通。明《春秋三传》、《京氏易》、《马氏尚书》、《韩诗》,皆精究大义。《三礼》之义,专遵郑氏,著《礼通论》非驳诸儒,演广郑旨。永平中,知天下将乱,隐于商洛山,衣木叶,食树果,弹琴歌笑以自娱,毒虫猛兽皆绕其傍,是以刘元海及聪屡征,皆碍而不达。至刘曜时出山,庐于渭汭。曜征为太子少傅、散骑常侍,并固辞,竟以寿终。

续咸,字孝宗,上党人也。性孝谨敦重,履道贞素。好学,师事京兆杜预,专《春秋》、《郑氏易》、教授常数十人,博览群言,高才善文论。又修陈杜律,明达刑书。永嘉中,历廷尉平、东安太守。刘琨承制于并州,以为从事中郎。后遂没石勒,勒以为理曹参军。持法平详,当时称其清裕,比之于公。著《远游志》、《异物志》、《汲冢古文释》皆十卷,行于世。年九十七,死于石季龙之世,季龙赠仪同三司。

徐邈,东莞姑幕人也。祖澄之为州治中,属永嘉之乱,遂与乡人臧琨等率子弟并闾里士庶千余家,南渡江,家于京口。父藻,都水使者。邈姿性端雅,勤行励学,博涉多闻,以慎密自居。少与乡人臧寿齐名,下帷读书,不游城邑。及孝武帝始览典籍,招延儒学之士,邈既东州儒素,太傅谢安举以应选。年四十四,始补中书舍人,在西省侍帝。虽不口传章句,然开释文义,标明指趣,撰正五经音训,学者宗之。迁散骑常侍,犹处西省,前后十年,每被顾问,辄有献替,多所匡益,甚见宠待。帝宴集酣乐之后,好为手诏诗章以赐侍臣,或文词率尔,所言秽杂,邈每应时收敛,还省刊削,皆使可观,经帝重览,然后出之。是时侍臣被诏者,或宣扬之,故时议以此多邈。及谢安薨,论者或有异同,邈固劝中书令王献之奏加殊礼,仍崇进谢石为尚书令,玄为徐州。邈转祠部郎,上南北郊宗庙迭毁礼,皆有证据。

豫章太守范宁欲遣十五议曹下属城采求风政,并使假还,讯问官长得失。邈与宁书曰:

知足下遣十五议曹各之一县,又吏假归,白所闻见,诚是足下留意百姓,故广其视听。吾谓劝导以实不以文,十五议曹欲何所敷宣邪?庶事辞讼,足下听断允塞,则物理足矣。上有理务之心,则物理足矣。上有理务之心,则下之求理者至矣。日昃省览,庶事无滞,则吏慎其负而入听不惑,岂须邑至里诣,饰其游声哉!非徒不足致益,乃是蚕渔之所资,又不可纵小吏为耳目也。岂有善人君子而干非其事,多所告白者乎!君子之心,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必由历试;如有所毁,必以著明。托社之鼠,政之其害。自古以来,欲为左右耳目者,无非小人,皆先因小忠而成其大不忠,先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君子道消,善人舆尸,前史所书,可为深鉴。

足下选纲纪必得国士,足以摄诸曹;诸曹皆是良吏,则足以掌文案;又择公方之人以为监司,则清浊能否,与事而明。足下但平心居宗,何取于耳目哉!昔明德马后未尝顾与左右言,可谓远识,况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

迁中书侍郎,专掌纶诏,帝甚亲昵之。

初,范宁与邈皆为帝所任使,共补朝廷之阙。宁才素高而措心正直,遂为王国宝所谗,出守远郡。邈孤宦易危,而无敢排强族,乃为自安之计。会帝颇疏会稽王道子,邈欲和协之,因从容言于帝曰:“昔淮南、齐王,汉晋成戒。会稽王虽有酣媟之累,而奉上纯一,宜加弘贷,消散纷议,外为国家之计,内慰太后之心。”帝纳焉。邈尝诣东府,遇众宾沈湎,引满喧哗。道子曰:“君时有暢不?”邈对曰:“邈陋巷书生,惟以节俭清修为暢耳。”道子以邈业尚道素,笑而不以为忤也。道子将用为吏部郎,邈以波竞成俗,非己所能节制,苦辞乃止。

时皇太子尚幼,帝甚钟心,文武之选皆一时之后。以邈为前卫率,领本郡大中正,授太子经。帝谓邈曰:“虽未敕以师礼相待,然不以博士相遇也。”古之帝王,受经必敬,自魏晋以来,多使微人教授,号为博士,不复尊以为师,故帝有云。邈虽在东宫,犹朝夕入见,参综朝政,修饰文诏,拾遗补阙,劬劳左右。帝嘉其谨密,方之于金霍,有托重之意,将进显位,未及行而帝暴崩。安帝即位,拜骁骑将军。隆安元年,遭父忧。邈先疾患,因哀毁增笃,不逾年而卒,年五十四,州里伤悼,识者悲之。

邈莅官简惠,达于从政,论议精密,当时多谘禀之,触类辩释,问则有对。旧疑岁辰在卯,此宅之左则彼宅之右,何得俱忌于东。邈以为太岁之属,自是游神,譬如日出之时,向东皆逆,非为藏体地中也。所注《谷梁传》,见重于时。

邈长子豁,有父风,以孝闻,为太常博士、秘书郎。豁弟浩,散骑侍郎。镇南将军何无忌请为功曹,出补西阳太守,与无忌俱为卢循所害。邈弟广,别有传。

孔衍,字舒元,鲁国人,孔子二十二世孙也。祖文,魏大鸿胪。父毓,征南军司。衍少好学,年十二,能通《诗》《书》。弱冠,公府辟,本州举异行直言,皆不就。避地江东,元帝引为安东参军,专掌记室。书令殷积,而衍每以称职见知。中兴初,与庚亮俱补中书郎。明帝之在东宫,领太子中庶子。于时庶事草创,衍经学深博,又练识旧典,朝仪轨制多取正焉。由是元明二帝并亲爱之。王敦专权,衍私于太子曰:“殿下宜博延朝彦,搜扬才俊,询谋时政,以广圣聪。”敦闻而恶之,乃启出衍为广陵郡。时人为之寒心,而衍不形于色。虽郡邻接西贼,犹教诱后进,不以戎务废业。石勒尝骑至山阳,敕其党以衍儒雅之士,不得妄入郡境。视职期月,以太兴三年卒于官,年五十三。

衍虽不以文才著称,而博览过于贺循,凡所撰述,百余万言。

子启,卢陵太守。

宗人夷吾,有美名,博学不及衍,涉世声誉过之。元帝以为主簿,转参军,稍迁侍中,徙太子左卫率,卒,追赠太仆。

范宣,字宣子,陈留人也。年十岁,能诵《诗》《书》。尝以刀伤手,捧手改容。人问痛邪,答曰:“不足为痛,但受全之体而致毁伤,不可处耳。”家人以其年幼而异焉。少尚隐遁,加以好学,手不释卷,以夜继日,遂博综众书,尤善《三礼》。家至贫俭,躬耕供养。亲没,负土成坟,庐于墓侧。太尉郗鉴命为主簿,诏征太学博士、散骑郎,并不就。家于豫章,太守殷羡见宣茅茨不完,欲为改宅,宣固辞之。庾爰之以宣素贫,加年荒疾疫,厚饷给之,宣又不受。爰之问宣曰:“君博学通综,何以太儒?”宣曰:“汉兴,贵经术,至于石渠之论,实以儒为弊。正始以来,世尚老庄。逮晋之初,竞以裸裎为高。仆诚太儒,然‘丘不与易’。”宣言谈未尝及《老》《庄》。客有问人生与忧俱生,不知此语何出。宣云:“出《庄子·至乐篇》。”客曰:“君言不读《老》《庄》,何由识此?”宣笑曰:“小时尝一览。”时人莫之测也。

宣虽闲居屡空,常以讲诵为业,谯国戴逵等皆闻风宗仰,自远而至,讽诵之声,有若齐、鲁。太元中,顺阳范宁为豫章太守,宁亦儒博通综,在郡立乡校,教授恆数百人。由是江州人士并好经学,化二范之风也。年五十四卒。著《礼》《易论难》皆行于世。

子辑,历郡守、国子博士、大将军从事中郎。自免归,亦以讲授为事。义熙中,连征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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