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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文》·第02部 卷一百四十

清朝 全唐文 董诰 著

◎ 魏徵(二)

    ◇ 谏遣使市马疏

  今发使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即诣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立可汗。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不得立,则以为深怨。诸蕃闻之,必不重中国。马市既不可得,纵得马亦还路无从。但使彼国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昔汉文帝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吉行日三十,凶行日五十,銮舆在前,属车在後,吾独乘千里马,将安之乎?」乃偿其道路所费而返之。又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以马驾鼓车,剑以赐骑士。今陛下凡所施为,皆邈於三王之上,柰何至此欲为孝文光武之下乎?又魏文帝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珠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贵也。」陛下纵不能慕汉文之高行,可不畏苏则之言乎。

    ◇ 谏止聘充华疏

  陛下为人父母,抚爱百姓,当忧其所忧,乐其所乐。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之心为心,故君处台榭,则欲民有栋宇之安;食膏粱,则欲民无饥寒之患;顾嫔御,则欲民有室家之欢,此人主之常道也。今郑氏之女,久已许人,陛下取之不疑,无所顾问,播之四海,岂为人父母之义乎?臣传闻虽或未的,然恐亏损圣德,情不敢隐,君举必书,所愿特留神虑。

    ◇ 十渐疏

  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则绝奢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贱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後,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於私情,礼节亏於嗜欲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斯言信矣!伏惟陛下年甫弱冠,大拯横流,削平区宇,肇开帝业。贞观之初,时方克壮,抑损嗜欲,躬行节俭,内外康宁,遂臻至治。论功则汤武不足方,语德则尧舜未为远。臣自擢居左右,十有馀年,每侍帷幄,屡奉明旨,常许仁义之道,守之而不失;俭约之志,终始而不渝。一言兴邦,斯之谓也。德音在耳,敢忘之乎?而顷年已来,稍乖曩志,敦朴之理,渐不克终,谨以所闻,列之如左。

  陛下贞观之初,无为无欲,清静之化,远被遐荒。考之於今,其风渐堕,听言则远超於上圣,论事则未逾於中主。何以言之?汉文晋武,俱非上哲,汉文辞千里之马,晋武焚雉头之裘,今则求骏马於万里,市珍奇於域外,取怪於道路,见轻於戎狄,此其渐不克终一也。

  昔子贡问理人於孔子,孔子曰:「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子贡曰:「何其畏哉?」子曰:「不以道遵之,则吾雠也,若何其无畏?」故《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为人上者,柰何不敬?陛下贞观之始,视人如伤,恤其勤劳,爱民犹子,每存简约,无所营为。顷年已来,意在奢纵,忽忘卑俭,轻用人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已来,未有由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也。何有逆畏其骄逸,而故欲劳役者哉?恐非兴邦之至言,岂安人之长算?此其渐不克终二也。

  陛下贞观之初,损己以利物;至於今日,纵欲以劳人。卑俭之迹岁改,骄奢之情日异。虽忧人之言,不绝於口;而乐身之事,实切於心。或时欲有所营,虑人致谏,乃云若不为此,不便我身,人臣之情,何可复争?此直意在杜谏者之口,岂曰择善而行者乎?此其渐不克终三也。

  立身成败,在於所染,兰芷鲍鱼,与之俱化,慎乎所习,不可不思。陛下贞观之初,砥砺名节,不私於物,唯善是与,亲爱君子。疏斥小人。今则不然,轻亵小人,礼重君子。重君子也,敬而远之;轻小人也,狎而近之。近之则不见其非,远之则莫知其是。莫知其是,则不间而自疏;不见其非,则有时而自昵。昵近小人,非致理之道;疏远君子,岂兴邦之义?此其渐不克终四也。

  《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人乃足。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兽,弗育於国。」陛下贞观之初,动遵尧舜,捐金抵壁,反朴还淳。顷年已来,好尚奇异。难得之货,无远不臻;珍玩之作,无时能止。上好奢靡,而望下敦朴,未之有也。末作滋兴,而求丰实,其不可得,亦已明矣,此其渐不克终五也。  贞观之初,求贤如渴,善人所举,信而任之,取其所长,恒恐不及。近岁已来,由心好恶,或众善举而用之,或一人毁而弃之;或积年任而用之,或一朝疑而远之。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迹,所毁之人,未必可信於所举;积年之行,不应顿失於一朝。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宏大德;小人之性,好谗佞以为身谋。陛下不审察其根源,而轻为之臧否,是使守道者日疏,干求者日进,所以人思苟免,莫能尽力,此其渐不克终六也。

  陛下初登大位,高居深视,事惟清静,心无嗜欲,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源。数载之後,不能固志,虽无十旬之逸,或过三驱之礼。遂使盘游之娱,见讥於百姓;鹰犬之贡,远及於四夷。或时教习之处,道路遥远,侵晨而出,入座和方还,以驰骋为欢,莫虑不虞之变。事之不测,其可救乎?此其渐不克终七也。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然则君之待臣,义不可薄。陛下初践大位,敬以接下,君恩下流,臣情上达,咸思竭力,心无所隐。顷年已来,多所忽略。或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思睹阙庭,将陈所见,欲言则颜色不接,欲请又恩礼不加。间因所短,诘其细过,虽有聪辩之略,莫能申其忠款。而望上下同心,君臣交泰,不亦难乎?此其渐不克终八也。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四者前王所以致福,通贤以为深诫。陛下贞观之初,孜孜不怠,屈已从人,恒若不足。顷年已来,微有矜放,恃功业之大,意蔑前王,负圣智之明,心轻当代,此傲之长也。欲有所为,皆取遂意,纵或抑情从谏,终是不能忘怀,此欲之纵也。志在嬉游,情无厌倦,虽未全妨政事,不复专心治道,此乐将极也。率土?安,四夷款服,仍远劳士马,问罪遐裔,此志将满也。亲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远者畏威而莫敢谏,积而不已,将亏圣德,此其渐不克终九也。

  昔陶唐成汤之时,非无灾患,而称其圣德者,以其有始有终,无为无欲,遇灾则极其忧勤,时安则不骄不逸故也。贞观之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摧负老幼,来往数千,曾无一户逃亡,一人怨苦,此诚由识陛下矜育之怀,所以至死无摧贰。顷年已来,疲於徭役,关中之人,劳弊尤甚。杂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辈,上番多别驱使。和市之物,不绝於乡闾;递送之夫,相继於道路。既有所弊,易为惊扰,脱因水旱,谷麦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宁帖,此其渐不克终十也。

  臣闻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伏惟陛下统天御?,十有三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外,年谷丰稔,礼教聿兴,比屋喻於可封,菽粟同於水火。暨乎今岁,天灾流行,炎气致旱,乃远被於郡国,凶?鬼作孽忽近起於毂下,夫天何言哉?垂象示诫,斯诚陛下惊惧之辰,忧勤之日也。若见诫而惧,择善而从,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汤之罪已,前王所以致理者,勤而行之,今时所以败德者,思而改之,与物更新,易人视听,则宝祚无疆,普天幸甚,何祸败之有乎?然则社稷安危,国家理乱,在於一人而已。当今太平之基,既崇极天之峻;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王可为而不为,微臣所以郁结而长叹者也。臣诚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痛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 论君子小人疏

  臣闻为人君者,在乎善善而恶恶,近君子而远小人。善善明,则君子进矣。恶恶著,则小人退矣。近君子,则朝无?比政。远小人,则听不私邪。小人非无小善,君子非无小过。君子小过,则白玉之微瑕。小人小善,乃铅刀之一割。铅刀一割,良工之所不重,小善不足以掩众恶也。白玉微瑕,善贾之所不弃,小疵不足以妨大美也。善小人之小善,谓之善善,恶君子之小过,谓之恶恶,此则蒿兰同嗅,玉石不分,屈原所以沈江,卞和所以泣血者也。既识玉石之分,又辨蒿兰之嗅,善善而不能进,恶恶而不能去,此郭氏所以为墟,史鱼所以遗恨者也。陛下聪明神武,天姿英睿,志存?爱引纳多途,好善而不甚择人,疾恶而未能远佞,又出言无隐疾恶太深,闻人之闻,或未全信,闻人之恶,以为必然,虽有独见之明,犹恐理或未尽。何则?君子扬人之善,小人讦人之恶。闻恶必信,则小人之道长矣;闻善或疑,则君子之道消矣。为国家者,急於进君子而退小人。乃使君子道消,小人道长,则君臣失序,上下否隔,乱亡不恤,将何以求治?且世俗常人,心无远虑,情在告讦,好言朋党。夫以善相成,谓之同德,以恶相济谓之朋党。今则清浊并流,善恶无别,以告讦为诚直,以同德为朋党,以之为朋党,则谓事无可信;以之为诚直,则谓言皆可取。此君恩所以不结於下,臣忠所以不达於上,大臣不能辨正,小臣莫之敢论。远近承风,混然成俗,非国家之福,非为治之道。适足以长奸邪,乱视听,使人君不知所信,臣下不得相安。若不远虑,深绝其源,则後患未之息也。今之幸而未败者,由乎君有远虑,虽失之於始,必得之於终故也。若时逢少隳,往而不返,虽欲悔之,必无所及。既不可以传诸後嗣,复何以垂法将来?且夫进善黜恶,施於人者也。以古作鉴,施於己者也。鉴貌在乎止水,鉴已在乎哲人。能以古之哲王,鉴於已之行事,则貌之妍媸,宛然在目,事之善恶,自得於心,无劳司过之史,不假刍荛之议,巍巍之功日著,赫赫之名弥远,为人君者,可不务乎?

    ◇ 论处突厥所宜疏

  突厥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败者也。此是上天剿绝,宗庙神武,且其世寇中国,百姓冤雠。陛下以其为降,不能诛灭,即宜遣发河北,居其旧土。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冠盗,弱则卑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秦汉患其若是,故时发猛将以击之,收以为郡县。陛下柰何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後,滋息过倍,居我肘腋,用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後患。尤不可河南处也。晋代有魏时胡部落分居近郡,平吴已後,郭钦江统劝武帝逐出塞外,不用其言,遣居河南,数年之後,遂倾?洛。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必用彦博言遣居河南,所谓养兽自遗患也。

    ◇ 谏诏免租赋又令输纳疏

  臣伏见八月九日诏书,率土皆给复一年。老幼相欢,式歌且舞。在路又闻有敕,丁巳配役,即令役满,折造馀物,亦遣输了,待至明年,总为准折。道路之人,咸失所望。此诚平分万姓,均同七子,然下民难与图始,日用不知,皆谓以国家追悔前言,二三其德。臣窃闻之,天之所辅者仁,人之所助者信。今陛下初膺大宝,亿兆观德,始发大号,便有二言,生八表之疑心,失四时之大信。纵国家有倒悬之急,犹必不可为,况以泰山之安,而辄行此事。为陛下为此计者,於财利则小益,於德义则大损。臣诚智识浅短,窃为陛下惜之。伏愿少览臣言,详择利益,冒昧之罪,臣所甘心。

    ◇ 豫章公主薨素服逾制疏

  自豫章公主薨逝,陛下久著素服,群情悚栗,咸不自宁。臣闻古之王者,绝於期服,此乃前书典礼,列代旧章。陛下发上圣之慈,深下流之恸,素服以来,遂经旬月,悼往之义,足为加隆。伏愿割无已之痛,从先王之礼,改御常服,以副群下之心。臣滥蒙重任,不敢寝默。

    ◇ 辨权万纪劾房元龄王?考官不平疏

  元龄、王?,俱是国家重臣,并以忠正任使,其所考者既多,或一两人不当,祗是见有左右,终非心有阿私。若即推绳,不相信任,此事便不可信,何以堪当重委?假令错谬有实,未足亏损国家,穷鞫若虚,失委大臣之体。且万纪每日常在考堂,必有乖违,足得论正,当时鉴见,一无陈说,身不得考,方始纠弹。徒发上嗔怒,非是诚心为国。无益於上,有损於下。所惜伤於政体,不敢有所阿党。

    ◇ 谏西行诸将不得上考疏  臣闻采尺璧者,弃其微瑕;录大功者,不论细过。西行诸将,虽无大功,君集、万均,克平寇乱,不辱国命,跋涉艰阻,来往二年,考其勤劳,与在家者不异,即使人无怨ゥ,亦不可劝勉将来。臣愚以谓西行诸将,君集、万均已外,五品已上。有功勋无罪殿者,其考请更斟酌,匪惟一事得所,足以劝後人也。

    ◇ 答太宗手诏疏  帝王所重,在乎定君臣,明父子,正夫妇。三者不乱,然後内外安宁。比见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轻上,皆有为而来,渐不可长。又帝王大如天地,信如四时。诸葛亮小国之臣,犹能开诚心,布公道。今之为政,未能平心,亦亏公道。心所爱,则虽僻不以为非;心所嫌,则虽正不以为是。今每发言,常疾私相请托,或至小事,自所未免,上为下效,理必然也。

    ◇ 理狱听谏疏

  臣闻道德之厚,莫尚於轩唐;仁义之隆,莫彰於舜禹。欲继轩唐之风,将追舜禹之迹,必镇之以道德,宏之以仁义,举善而任之,择善而从之。不择善任能,而委之欲吏,既无远度,必失大体。惟奉三尺之律,以绳四海之人,欲求垂拱无为,不可得也。故圣哲君临,移风易俗,不资严刑峻法,在仁义而已。故非仁无以广施,非义无以正身。惠下以仁,正身以义,则其政不严而理,其教不肃而成矣。然则仁义理之本也,刑罚理之末也。为理之有刑罚,犹执御之有鞭策也。人皆从化,而刑罚无所施;马尽其力,则有鞭策无所用。由此言之,刑罚不可致理,亦已明矣。故《潜夫论》曰:「人君之理,莫大於道德教化也。」民有性有情,有化有俗。情性者,心也本也;俗化者,行也末也。是以上君抚世,先其本而後其末,顺其心而履其行,心情苟正,则奸慝无所生,邪意无所载矣。是故上圣无不务理民心,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道之以礼,务厚其性而泯其情。民相爱,则无相伤害之意。动思义,则无畜奸邪之心。若此非律令所理也,此乃教化之所致也。圣人甚尊德礼而卑刑罚,故舜先敕契以敬敷五教,而後任咎繇以汉五刑也。

  凡立法者,非以司民短而诛过误也,乃以防奸恶而救祸患,检淫邪而内正道。民蒙善化,则人有士君子之心。被恶政,则人有怀奸乱之虑。故善化之养民,犹工之为麴豉也。六合之民,犹一荫也,黔首之属,犹{艹豆}麦也,变化云为,枉将者耳。遭良吏,则怀忠信而履仁厚;遇恶吏,则怀奸邪而行浅薄。忠厚积则致太平,浅薄积则致危亡。是以圣帝明王,皆敦德化而薄威刑也。德者所以循已也,威者所以理人也。民之生也,犹铄金在炉,方圆薄厚,随?制耳。是故世之善恶,俗之薄厚,皆在於君世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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