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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文》·第09部 卷八百四十六

清朝 全唐文 董诰 著

◎ 牛希济(二)

    ◇ 崔烈论

  汉室中叶,戎狄侵轶之患,边郡略无宁岁。兵连祸积,历世不已,天下以困,国用不足。榷酤租算之外,方许民间竭产助国,出金赎罪,货镪以为郎,以为经世之术,救弊之务。逮至桓灵之世,天子要之百万,然後用为三公。崔烈常以贿求备位於公辅。问其子「外以我为何如」,对以「铜臭」之说,垂於前史。

  然近之人主,无桓灵之僻。自咸通之後,上自宰辅以及方镇,下至牧伯县令,皆以贿取。故中官以宰相为时货,宰辅以牧守为时货。铨注以县令为时货,宰相若干万绳,刺史若干千绳,令若干百绳,皆声言於市井之人,更相借贷,以成其求。持权居任之日,若有所求足其欲,信又倍於科矣。争图之者,仍以多为愈。彼以十万,我以二十万;彼以二十万,我以三十万。自宰邑用贿之法,争相上下。复结驷连骑而往,观其堆积之所,然後命官。权幸之门,明如交易。夫三公宰相,坐而论道,平治四海,调燮阴阳,为造化之主;方镇牧伯,天子藩屏,以固宗庙社稷之重;刺史县令为生民教化之首;率皆如是,不亡何待!度其心而闻其谋,即皆贩妇之行。一钱之出,希十钱之入。十万者望二十万之获,三十万者图六十万之报。尽生民发肤骨髓,尚未足以厌其求。汉之亡也,人主为之。国家之祸也,权幸为之。或曰:「兆其衅者,崔氏之子。」为不朽之罪人乎?武帝开之於前,桓灵成之於後,以至今日,踵而行之而已。且烈之世,不闻教子以义方,不能遗子孙以清白。多藏若是,俸禄之所获乎?不及於昆弟亲戚矣,不施於邻里乡党矣。其贿赂得之乎?今日用之以远,不亦是乎?且桓灵之世,国家既危,丧乱日臻。烈能尽用以荣共身,他日之家牒且曰:「烈为相矣。」不如是,亦群盗之所夺,乃积之者过,非用之者罪也。被?而祭於野者,辛有知其必戎,作俑者其无後乎?仲尼惧其徇葬,盖知防其渐之日也。明明天子,许而行之,何罪之有?崔子素无异闻,贪荣固利者,小人之常也。不施於亲戚,自图於爵位者,亦小人之常也,何足加其罪。  有国家者,不以仁义,而务财利之道,许而行之,斯不可矣。不许而自行之,而不能知之,又不可矣。是亦覆国家者,不亦过乎?

    ◇ 时论

  或曰:「治乱者,天之常也。是以十年一小变,三十年一大变。至於虫蝗疫疠,水旱兵革,皆时之数也。若其圣人,亦不能免。」是不然也。何者?天之於人也,至仁而信。其资长百谷草木触类之物,皆所以仁於人也。故惧物之不生也,春以发之;物之不成也,夏以长之;物之不齐也,秋以肃之;物之不实也,冬以坚之;物在阳畏其?也,故夜长以雨露润之;在阴畏其终也,故伏阳以蓄之;人之不知止也,故晦明以息之;人之不知时也,故驰(疑)时以警之。日月星辰雷电风雨霜露之作,无不私於人也。焉有为虫蝗之时以害其禾稼、为水旱之时以荡其生物、为疫疠之时以毒其性命、为兵革之时以流其脂膏者?上天垂象昭鉴,万物之情始兆。高明之象已著,未尝不丁宁先示之於人。俾知者通其变,而修其德以为之防。知而不修,夫何言哉!圣人所以观乎天文以察其变。又曰:「先天而天不违,後天而奉天时。」又曰:「则天之明,斯其旨也。」故天子有日官,诸侯有日御,皆所以达变於其君。若闻祥而逸,福必为祸。见祸而惧,?益为善。物无必定之灾,桑谷乃中兴之道。数无可保之福,乌雀为灭亡之运。其或有战争水旱灾?之世,皆生民之所感,曾无时日之限而及之也。且民之所为也,系时君之教化。若以忠孝恭俭为治,皆可封也;暴乱声色为好,皆可诛也。居时之和,为可诛之教,上帝之仁,且不能?。膺时之乱,为求治之具,神明之力,必可以恕。

  或者曰:「三皇之世,不能无战争;尧汤之君,不能无水旱;岂圣德有阙欤?」盖时使之然也。夫战之大者,孰逾於版泉不周之役?人谋之可与乎?兵力之可支乎?卒灭於有德。水旱之数,岂过於尧汤之代?人无饥色,国有常岁。若今之世,一年之水,一年之旱,岂惟人不粒食,国无储矣,焉能感治水之命,有疏凿之功,为桑林之牲,契祷祈之愿?若时数之必然,即当数足而後已,岂复有中救之道?是知天时不能违於圣德明矣。至於长吏,为一郡一邑之政,飞蝗尚不入其境;医门以药剂之和,可以拒时之疾;又若时数之一概,宁有择其地而遗其人哉?况宋景一言之善,罚星退舍,汉之盛德,日驭再中。其馀感应之迹,布在方册。是以知天道甚远,人事至近。又《易》衍《履》之说曰:「素履贞吉。」幽人之贞,所履若吉,幽人尚且不惧,况圣人乎?希济以为治乱无时,惟人君所行,求治则治,忘理则乱。虽复求治积年,一日违之,祸不旋踵。国亦如之,皆非拘忌之家所能执必矣。    ◇ 荀息论

  晋献公子九人,听骊姬之谮也。太子申生缢於新城,重耳奔蒲,夷吾奔屈。尽逐群公子,唯骊姬之子奚齐及其娣之子卓子留於宫。公疾病,召荀息,将使立奚齐。荀息曰:「臣竭尽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不济,则以死继之。」公曰:「何为忠贞?」对曰:「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送往事居,耦俱无猜,贞也。」公薨,荀息立奚齐。里克使人杀之丧次,荀息将死之。人曰:「无益也,不如立卓子。」荀息又立之。里克曰:「三怨将作,秦晋辅之,子将如何?」荀息曰:「吾与先君言矣,我欲复言。然谓人已乎?」里克杀卓子於朝。荀息死之。邱明褒之曰:「诗人有言曰:『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以荀息有复言重诺之义。

  夫荀息,晋国之大夫,为执政之臣,顾命以立其君。人能杀之,己不能讨之。是(阙)於国。再立卓子以偷其安,里克之告,又不得诛,以害其主。虽曰复言,何叹之有?且献公以荀息为执政也,以荀息为能贤也,而属之二子。令二子无辜而死,是荀息之不贤所致。其无乃辜先君之托孤之寄乎?且己以大夫也,不宜从君於昏而立幼稚。知诸子之贤,不能立之,以利於晋,为国家长世之计乎?比周於姬氏之党,乃嬖宠之党也。立二君而不能定其位,纵其贼以致乱於其国,若亡之党不可以立乎?非己智力之能全也,其轻许之乎?是轻之言而许之,是贪其位而固其权。复言以死之,子其不死,人(阙)以诛之於子矣。大国之人,不能保其身,知贼不讨,不可谓之忠。纵其为虐,不可谓之贞。事嬖宠幼弱之子,远伯王贤哲之君,耦俱无猜,其若是乎?若群盗力争,不能计胜而死,犹将贤之。若不能讨贼,无谋自殒,将何以尚之哉?匹夫匹妇死於沟壑者,无以异之。

  凡顾命受遗之日,择长辅少之道,非伊周之才智,且将不济,岂荀息所能也?是以宪宗弥留之日,内外疑恐。奸邪之人,畏宪之明,复诛其党。有来中书与裴晋公语及大政者,公勃然曰:「当问大臣。此非殿中事。」告者遽退。杜黄裳时为庶子,亦以玉佩系上,阳周问太子安否。及临,慰劝之曰:「冢宰大臣前揭丧巾,睹天颜哀毁之状,莫不相顾而泣,又喜万国之得主也。」即深谋远虑,於防微之道,如是之备。及後国家以副君之命,必有社稷之难,遗诏择立,以为之常。盖不由大臣之谋始也,皆左右近密建议奉迎。位既及定,乃命百辟以行大礼。始谋之臣,即新君受赐之地,迁之重权,委以大政。南北二军,归其肘腋,九城之禁,由其管钥。若明然公议者,尚可知其谏主及後诛戮。嗣王之英武者,或择幼冲之可教,其议立之父,轮告不实之状,循环署其名,民间谓之车毂状,宦者谓之金轮图。常有请赵公同署名者,公?欷流涕,不忍执笔。其子曰:「事既行矣,祸不可变。一家三百口,在於今日。大人何疑之有。」请笔代署。时宦官畏大臣不从,必兴诛戮,当动摇天下。及见其名,莫不喜悦。由是骤命其子,以居清列。终政权(阙)阉竖,倾覆宗社,皆赵公之所为也。或曰:「赵公之生也,由不如荀息之能尽其生也。」生之与死,皆乱国者,何升降之有?二子者,可谓异代而同罪,邱明之褒,不其谬欤?

    ◇ 石?昔论

  卫庄公宠州吁也,且又纵之。石?昔谏曰:「臣闻爱子,教以义方,弗纳於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君若与之即将定,若犹未也後将悔。」公不听,州吁竟杀其君而自立。石?昔之子厚与吁游,禁之不可。春秋之世,有弑君之子,或朝於王,预诸侯之盟,不复加讨。是以厚问定君於石子,曰:「王觐为可。」曰:「何以得觐?」曰:「陈桓公方宠於王,若朝陈使请,必可得也。」厚从州吁如陈。石?昔使告於陈曰:「卫国褊小,老夫耄矣。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州吁於濮。石?昔使其宰犭需羊肩莅杀石厚於陈。君子曰:「石?昔纯臣也。爱其君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

  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道,人义也。石子谏庄公也以义方,教子厚之为也,无义方之训哉。且厚非弑君之谋,为乱之首,州吁既立,仍从之游,州吁之为君也,命石子游。必将从之,况於厚乎?己为大臣,国有乱贼,而不能讨之,忘其君也。父子相欺,以成残忍之计,是忘其亲也。工业为臣不忠,为父不慈,将使卫国之人,父子相争屠矣。是以先见之明,知州吁之必能为乱也,当戮力以诛之,岂止一谏而己哉!知石厚必从恶也,当严毅以讨之,无使必陷於戮,不能救乱以安其国,不能谋君以全其子,庄公之亡也,州吁之戮也,石厚之死也,皆石子忍(阙)况其君乎?或曰:「周公之诛二叔,圣人之教也。石?昔之弃爱子,贤人之事也。若不如是,将何以止於乱乎?」夫周公知二叔之心,不利於成王,必危於宗庙,故先除之。以保天子之尊,以安大本,岂若石子弑庄公而後欺而诛之。日?怒其子与宫人戏,盖防淫乱之本,以静於国。石子成其乱而诛之,必不使从篡之党而後诛之也。然周公圣人也,日?贤人也,知其必至於乱,皆不得己而行之。且周公、日?防其乱而先诛之,以静於国;石子成其乱而诛之,无益於理,反为相欺之计,残忍之行,无父子之慈,灭天属之道。且厚能问其父以定君之计,是知是非理乱之理也。是尊父子之道,无疑父之心也。疑父之心,逆天之道也。今乃欺之,令朝於陈,以行诛讨,斯人心之熟忍之矣。不若告其子以理,且曰:「州吁为子弑其父,为臣弑其君也,天地所不容者。人之子不可与之为伍也,是以吾禁子之游。且吾为大臣,欲诛弑君之贼,以报其国。不讨其贼,是吾有杀君罪也。能使州吁朝陈,且勿往,我将报之。」石厚尚能求计於其父,岂必陷父於恶?若然者,可以保其子,全父子君臣道之道矣。今石?昔以残忍之性,乱君臣父子之理,以安其身,以求其名,而曰「大义灭亲」。为罪莫大於乱国,不孝莫大於绝嗣。今石子乱其国而杀其子矣。及後乐羊为魏将伐中山,中山杀其子而遗之一杯羹。乐羊坐於幕下,食之以尽,乃拔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贪其功忘骨肉之痛,盖石子之流也。

  屈突通当隋室之乱,未从王师,太宗使其子召之。通反弓射之曰:「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既而舍弓矢於地,再拜号泣以别隋後曰:「臣智力俱困,非敢负陛下也。」然後来归。此又能全君臣父子之道也。且能残其子为仁义之人者,未之有也。为仁义之人能残害其子者,亦未之有也。邱明修千载王化之文,欲开父子相疑之心,亲亲相灭之理,大非圣人之心乎。

    ◇ 荐士论

  朝廷求贤之道,备於往古。以经学文艺之流,凡设十有二科以待之。郡国每岁贡士,尽应其科。其外诸侯,各举所知,以为裨补圣世。奏章不绝於明廷,爵赏实烦於王命。当承平之时,卿大夫家召佣书者,给之纸笔之资,日就中书录其所命。每昏暮,亲朋子弟,相与候望,以其升沉,以备於庆贺。除书小者五六幅,大者十有二三幅。每日断长补短,以文以武,不啻三十馀人。一岁之内,万有馀众。或考秩迁满,或方伯慰荐,或伐阅功劳,或升奖旧勋。诏制之辞,必嘉其官业,赏其才艺,褒其行实,叙其劳绩。无一日不为之,未尝得一贤士,与天子共治於四海。未尝得一贤将,与天子镇静於二边。非求之不广,荐之不至也,岂五百年一贤生世哉?夫画饼不可以充饥,诵药不可以愈疾。盖无其实而有其名使之然也。自朝廷及郡国诸侯之所举,皆无其实,将如之何?尝试论之。

  自文艺之流,假手於人,投掷於公卿之门者,率不能知其伪。公试之地,尚复乞贷,经学之子,考帖之时,预有歌括。问义之日,一席之内,对者六七,皆诵本疏,别无新意。更相救助,发起义端。有司但记其属求之也,以为之去留。即经学文艺之谬也如是。况汉世公卿大夫,皆以通经对策,名动天下,然後登用。或居谏诤之列,或处燮理之任。朝廷每有水旱灾?、彗孛陵犯、日月薄蚀,必引所通经义证据,以为之救。殆与今日之经学者异矣。若文学侍从之臣,必选於切问近对之才,必本於讽谏理辞之要。故其文章,传之至今。又与今日之辞赋者异矣。郡国所送群众千万,孟冬之月,集於京师,麻衣如雪,纷然满说九衢。是非相难,固不可知矣。诸侯所荐,率皆应权幸之旨,承交游之命,取其虚名奏署,谓之「借听」,取其谬举之说,谓之「横荐」。凡四方表函,达於中书者,必可指期於清实美秩,名邦剧邑。诸侯之荐士,宰执之命官,岂唯平生未交於一言,盖见其姓氏而已,岂能摭实哉!官达幸门,易如秋草,能复贵贱之别(阙)冠裳之重矣。朝廷委辅相之权衡,览诸侯之章疏,视其文,信其人,以为荐公孙宏、董仲舒之学也,相如枚皋之才也,冉季政事之能也,孙吴将帅之略也。时君既不问其实,安可不信大臣之言?从而与之,上下相蒙,其何以济。且姬周之世,荐贤者多受赏,鲁史有之矣。魏晋之日,门生故吏有罪,必连坐举主,史有之矣。今荐贤之赏,久已废矣,连坐之典,又不行矣。况今之所举,非徒古者知之审,取其必达,取其必富贵。(阙)如一死生不变之为诚明也。荐其为将也,覆军擒帅,伐国获地,然後以为得。荐其为相也,富国安人,来诸侯之朝,成霸王之业,然後以为得。今之举士,为筮仕结绶之渐,一命一官而已。他日之功过,皆莫知也。荐人用人之道,何以得其贤矣。

  昔孔文举荐祢正平,以为堪任大臣,有皋陶稷契之才。汉後委而弃之,竟不能知其道之否臧。狄仁杰荐张柬之有宰相业,武後用之为相,果能克正唐祚,有中兴之功。文举之荐祢衡也,委而弃之;仁杰之荐柬之也,举而用之;岂系吾道之废兴?岂系历数之理乱乎?然用之则如此,不用之则如彼。骐骥伏枥,安能千里之步。龙泉在匣,孰知截玉之利。悲夫!用与不用耳。士之於世,不可期於一人之知己者。苟有知者,甘心死节,尚且不疑,况复升荣显之中,行心胸之事。安人之安,而存随之,利人之利,而亡有之。利天下者,以利己之厚者也。利百姓者,乃利其身之远者也。君子之人,岂不利其身哉?为国家得人则理,失人则乱,古今不易之常理,安可不以求士为急?《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以四海所归之圣,尚假多士之力,况中庸之主哉!《易》曰:「君子不家食吉。」仲尼以天纵之德,犹思贤者与之共食,况寻常人哉!又曰:「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盖遗贤之叹也。又曰:「束帛戋戋,贲於邱园。」盖求之於野也。资人君子,何代无之哉。上之人其求之以道,既不废於朝夕,於所荐不公,所用非贤,将难以至於理。当在申明上赏连坐之典以正之。奸邪攀援之路,渐将息矣。一举之妄,後当自获其辜,知有畏矣。在位者斯有贤者矣,有道之士争趋之矣。

    ◇ 贡士论  禹画九州,列贡轻重,举贤用才,咸在共中。故周官司马得俊造之名,乃进於天子,谓之「进士」。又天子於射宫以择诸侯所贡之士,若善者乃受上赏,不善者黜爵,其次削地,得预於射宫以射诸侯之义。而为诸侯所举者重,所用者大。汉法,每州若干户,岁贡若干人。更以籍上闻,计州里之大小,材之多少,谓之「计籍」。人主亲试所通经业策问,理优深者乃中高第。有行著乡里辟选,自古而然。汉世得人,於斯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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