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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書 李賢注》·後漢書卷六十八 郭符許列傳第五十八

唐朝 後漢書 李賢注 範燁編繏李賢等注 著

郭太字林宗,〔一〕太原界休人也。〔二〕家世貧賤。早孤,母欲使給事縣廷。〔三〕林宗曰:「大丈夫焉能處斗筲之役乎?」遂辭。就成皋屈伯彥學,三年業畢,博通墳籍。善談論,美音制。乃游於洛陽。始見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遂相友善,於是名震京師。後歸鄉里,衣冠諸儒送至河上,車數千兩。林宗唯與李膺同舟而濟,眾賓望之,以為神仙焉。

〔一〕 范曄父名泰,故改為此「太」。鄭公業之名亦同焉。

  〔二〕 介休,今汾州縣。

  〔三〕 蒼頡篇曰:「廷,直也。」說文:「廷,朝中也。」風俗通:「廷,正也。言縣廷、郡廷、朝廷,皆取平均正直也。」

  司徒黃瓊辟,太常趙典舉有道。或勸林宗仕進者,對曰:「吾夜觀乾象,晝察人事,天之所廢,不可支也。」〔一〕遂並不應。性明知人,好獎訓士類。身長八尺,容貌魁偉,褒衣博帶,周遊郡國。嘗於陳梁閒行遇雨,巾一角墊,〔二〕時人乃故折巾一角,以為「林宗巾」。其見慕皆如此。〔三〕或問汝南范滂曰:「郭林宗何如人?」滂曰:「隱不違親,〔四〕貞不絕俗,〔五〕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它。」〔六〕後遭母憂,有至孝稱。〔七〕林宗雖善人倫,而不為危言覈論,〔八〕故宦官擅政而不能傷也。及黨事起,知名之士多被其害,唯林宗及汝南袁閎得免焉。遂閉門教授,弟子以千數。

〔一〕 左傳晉汝叔寬之詞。支猶持也。

  〔二〕 音丁念反。周遷輿服雜事曰:「巾以葛為之,形如(幍)〔〈巾臽〉〕,音口洽反。本居士野人所服。魏武造(幍)〔〈巾臽〉〕,其巾乃廢。今國子學生服焉。以白紗為之。」

  〔三〕 泰別傳曰:「泰名顯,士爭歸之,載刺常盈車。」

  〔四〕 介推之類。

  〔五〕 柳下惠之類。

  〔六〕 禮記曰:「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

  〔七〕 謝承書曰:「遭母憂,歐血發病,歷年乃瘳。」

  〔八〕 禮記曰:「擬人必於其倫。」鄭玄注曰:「倫猶類也。」論語孔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覈猶實也。

  建寧元年,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為閹人所害,林宗哭之於野,慟。既而歎曰:「『人之云亡,邦國殄瘁』。〔一〕『瞻烏爰止,不知于誰之屋』耳。」〔二〕

〔一〕 詩大雅之詞。

  〔二〕 詩小雅也。言不知王業當何所歸。

  明年春,卒于家,時年四十二。四方之士千餘人,皆來會葬〔一〕。同志者乃共刻石立碑,蔡邕為其文,既而謂涿郡盧植曰:「吾為碑銘多矣,皆有慚德,唯郭有道無愧色耳。」

〔一〕 謝承書曰:「泰以建寧二年正月卒,自弘農函谷關以西,河內湯陰以北,二千里負笈荷擔彌路,柴車葦裝塞塗,蓋有萬數來赴。」

  其獎拔士人,皆如所鑒。〔一〕後之好事,或附益增張,故多華辭不經,又類卜相之書。今錄其章章效於事者,著之篇末。〔二〕

〔一〕 謝承書曰:「泰之所名,人品乃定,先言後驗,眾皆服之。故適陳留則友符偉明,遊太學則師仇季智,之陳國則親魏德公,入汝南則交黃叔度。初,太始至南州,過袁奉高,不宿而去;從叔度,累日不去。或以問太。太曰:『奉高之器,譬之(泛)〔氿〕濫,雖清而易挹。叔度之器,汪汪若千頃之陂,澄之不清,擾之不濁,不可量也。』已而果然,太以是名聞天下。」

  〔二〕 章章猶昭昭也。

  左原者,陳留人也。為郡學生,犯法見斥。林宗嘗遇諸路,為設酒肴以慰之。謂曰:「昔顏涿聚梁甫之巨盜,段干木晉國之大駔,卒為齊之忠臣,魏之名賢。〔一〕蘧瑗、顏回尚不能無過,況其餘乎?〔二〕慎勿恚恨,責躬而已。」原納其言而去。或有譏林宗不絕惡人者。對曰:「人而不仁,疾之以甚,亂也。」〔三〕原後忽更懷忿,結客欲報諸生。其日林宗在學,原愧負前言,因遂罷去。後事露,眾人咸謝服焉。

〔一〕 呂氏春秋曰:「顏涿聚,梁父大盜也,學於孔子。」左傳曰:「晉伐齊,戰于黎丘,齊師敗績,親禽顏庚。」杜預注曰:「黎丘,隰也。顏庚,齊大夫顏涿聚也。」又曰:「晉荀瑤伐鄭,〔鄭駟弘〕請救於齊。齊師將興,陳成子屬孤子,三日朝,設乘車兩馬,繫五邑焉。召顏涿聚之子晉,曰:『隰之役,而父死焉,以國之多難,未汝恤也。今君命汝以是邑也,服車而朝,無廢前勞。』」呂氏春秋曰:「段干木,晉國之駔。」說文曰:「駔,會也。謂合兩家之賣買,如今之度巿也。」新序曰「魏文侯過段干木之閭而軾之,遂致祿百萬,而時往問之。國人皆喜,相與誦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秦欲攻魏,司馬唐諫曰:『段干木賢者也,而魏禮之,天下莫不聞,無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為然」也。駔音子朗反。

  〔二〕 論語曰:「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問之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又曰:「顏回好學,不貳過。」

  〔三〕 論語孔子之言也。鄭玄注云:「不仁之人,當以風化之。若疾之以甚,是益使為亂也。」

  茅容字季偉,陳留人也。年四十餘,耕於野,時與等輩避雨樹下,眾皆夷踞相對,〔一〕容獨危坐愈恭。林宗行見之而奇其異,遂與共言,因請寓宿。旦日,容殺雞為饌,林宗謂為己設,既而以供其母,自以草蔬與客同飯。〔二〕林宗起拜之曰:「卿賢乎哉!」因勸令學,卒以成德。

〔一〕 夷,平也。說文曰:「踞,蹲也。」

  〔二〕 草,麤也。

  孟敏字叔達,鉅鹿楊氏人也。〔一〕客居太原。荷甑墯地,不顧而去。林宗見而問其意。對曰:「甑以破矣,視之何益?」林宗以此異之,因勸令遊學。十年知名,三公俱辟,並不屈云。

〔一〕 十三州志曰,楊氏縣在今魏郡北也。

  庾乘字世遊,潁川鄢陵人也。少給事縣廷為門士。〔一〕林宗見而拔之,勸遊學(宮)〔官〕,遂為諸生傭。後能講論,自以卑第,每處下坐,諸生博士皆就讎問,由是學中以下坐為貴。後徵辟並不起,號曰「徵君」。

〔一〕 士即門卒。

  宋果字仲乙,〔一〕扶風人也。性輕悍,憙與人報讎,為郡縣所疾。林宗乃訓之義方,懼以禍敗。果感悔,叩頭謝負,遂改節自敕。後以烈氣聞,辟公府,侍御史、并州刺史,所在能化。

〔一〕 謝承書「乙」作「文」。

  賈淑字子厚,林宗鄉人也。雖世有冠冕,而性險害,邑里患之。〔一〕林宗遭母憂,淑來修弔,既而鉅鹿孫威直亦至。威直以林宗賢而受惡人弔,心怪之,不進而去。林宗追而謝之曰:「賈子厚誠實凶德,然洗心向善。仲尼不逆互鄉,故吾許其進也。」〔二〕淑聞之,改過自厲,終成善士。鄉里有憂患者,淑輒傾身營救,為州閭所稱。

〔一〕 謝承書曰:「淑為舅宋瑗報讎於縣中,為吏所捕,繫獄當死。泰與語,淑懇惻流涕。泰詣縣令應操,陳其報怨蹈義之士。被赦,縣不宥之,郡上言,乃得原。」

  〔二〕 互鄉,鄉名。「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孔子曰:『人潔己以進,與其進,不保其往。』」

  史叔賓者,陳留人也。少有盛名。林宗見而告人曰:「牆高基下,雖得必失。」後果以論議阿枉敗名云。

  黃允字子艾,濟陰人也。以儁才知名。林宗見而謂曰:「卿有絕人之才,足成偉器。然恐守道不篤,將失之矣。」後司徒袁隗欲為從女求姻,見允而歎曰:「得婿如是足矣。」允聞而黜遣其妻夏侯氏。婦謂姑曰:「今當見棄,方與黃氏長辭,乞一會親屬,以展離訣之情。」於是大集賓客三百餘人,婦中坐,攘袂數允隱匿穢惡十五事,言畢,登車而去。允以此廢於時。

  謝甄字子微,汝南召陵人也。與陳留邊讓並善談論,俱有盛名。每共候林宗,未嘗不連日達夜。林宗謂門人曰:「二子英才有餘,而並不入道,惜乎!」甄後不拘細行,為時所毀。讓以輕侮曹操,操殺之。

  王柔字叔優,弟澤,字季道,林宗同郡晉陽縣人也。兄弟總角共候林宗,以訪才行所宜。林宗曰:「叔優當以仕進顯,季道當以經術通,然違方改務,亦不能至也。」後果如所言,柔為護匈奴中郎將,澤為代郡太守。

  又識張孝仲芻牧之中,知范特祖郵置之役,〔一〕召公子、許偉康並出屠酤,司馬子威拔自卒伍,及同郡郭長信、王長文、韓文布、李子政、曹子元、定襄周康子、西河王季然、雲中丘季智、郝禮真等六十人,並以成名。〔二〕

〔一〕 說文曰:「郵,境上傳書舍也。」廣雅曰:「郵,驛也。」置亦驛也。風俗通曰:「漢改郵為置。置者,度其遠近之閒置之也。」

  〔二〕 謝承書曰:「太原郭長信、王長文、長文弟子師、韓文布、李子政、曹子元、定襄周康子、西河王季然、雲中丘季智名靈舉。子師位至司徒,季然北地太守,其餘多典州郡者。」

  論曰:莊周有言,人情險於山川,以其動靜可識,而沈阻難徵。〔一〕故深厚之性,詭於情貌;〔二〕「則哲」之鑒,惟帝所難〔三〕。而林宗雅俗無所失,將其明性特有主乎?然而遜言危行,終亨時晦,〔四〕恂恂善導,使士慕成名,雖墨、孟之徒,不能絕也。〔五〕

〔一〕 徵,明也。沈,深也。

  〔二〕 詭,違也。

  〔三〕 帝謂堯也。書曰:「知人則哲,惟帝為難。」

  〔四〕 亨,通也。

  〔五〕 墨翟、孟軻也。絕,過也。

  符融字偉明,陳留浚儀人也。少為都官吏,恥之,委去。〔一〕後遊太學,師事少府李膺。膺風性高簡,每見融,輒絕它賓客,聽其言論。融幅巾奮褎,談辭如雲,〔二〕膺每捧手歎息。郭林宗始入京師,時入莫識,融一見嗟服,因以介於李膺,由是知名。〔三〕

〔一〕 續漢志曰:「都官從事,主察舉百官犯法者。」融恥為其吏而去。

  〔二〕 幅巾者,以一幅為之也。褎,古袖字。如雲者,奔踊而出也。

  〔三〕 古人相見,必因紹介。介,因也,言因此人以相接見也。謝承書曰:「融見林宗,便與之交。又紹介於膺,以為海之明珠,未燿其光,鳥之鳳皇,羽儀未翔。膺與林宗相見,待以師友之禮,遂振名天下,融之致也。」

  時漢中晉文經、梁國黃子艾,並恃其才智,炫曜上京,臥託養疾,無所通接。洛中士大夫好事者,承其聲名,坐門問疾,猶不得見。〔一〕三公所辟召者,輒以詢訪之,隨所臧否,以為與奪。融察其非真,乃到太學,并見李膺曰:「二子行業無聞,以豪桀自置,遂使公卿問疾,王臣坐門。融恐其小道破義,空譽違實,特宜察焉。」膺然之。二人自是名論漸衰,賓徒稍省,旬日之閒,慚歎逃去。後果為輕薄子,並以罪廢棄。

〔一〕 謝承書曰:「文經、子艾,曜名遠近,聲價已定,徵辟不就,療病京師,不通賓客。公卿將相大夫遣門生旦暮問疾,郎吏公府掾屬雜坐其門,不得見也。」

  融益以知名。州郡禮請,舉孝廉,公府連辟,皆不應。太守馮岱有名稱,到官,請融相見。融一往,薦達郡士范冉、韓卓、孔伷等三人,〔一〕因辭病自絕。會有黨事,亦遭禁錮。

〔一〕 伷音冑。謝承書曰:「馮岱字德山。性忼慨,有文武異才。既到官,融往相見,薦范冉為功曹,韓卓為主簿,孔伷為上計吏。」袁山松書曰:「卓字子助。臘日,奴竊食祭其先,卓義其心,即日免之。」

  妻亡,貧無殯斂,鄉人欲為具棺服,融不肯受。曰:「古之亡者,棄之中野。〔一〕唯妻子可以行志,但即土埋藏而已。」〔二〕

〔一〕 易繫詞曰:「古之葬者,厚衣以薪,葬之中野。」

  〔二〕 謝承書:「潁川張元祖,志行士也,來存融,弔其妻亡,知其如此,謂言『足下欲尚古道,非不清妙;且禮設棺槨,制杖章,孔子曰「吾從周」』。便推所乘羸牛車,命融以給殯,融受而不辭也。」

  融同郡田盛,字仲嚮,與郭林宗同好,亦名知人,優遊不仕,並以壽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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